她自个还是个半大孩子,却要承担起一条生命,手足无措不说,偏偏丈夫还是个无能狂躁的甩手掌柜。奶奶突发脑梗去世时,章小月接近临盆,连奶奶的最后一程都没能相送,这是梗在章家兄妹心里的一根刺,至今提起来章雄还是会气恼不已。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活法,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 可惜章小月没能下定决心远离烂人,也养不出一个好儿子。郑家靠她每个月六千多的工资维持生计,郑伟心情好就出去跑摩的,一个不痛快就两三天不见人,章小月对此束手无策。 现在郑智撞了人,若是被撞的人家索要赔偿,说不定还得章雄垫底。 章书闻至今都没忘记,母亲病重之际,他去姑姑家,亲耳听见郑伟骂骂咧咧地说:“有那个钱都能再娶几个老婆了,治什么治,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这句话章书闻想原封不动地还给郑伟。 他既厌恶郑伟和郑智,亦觉得章小月可怜又可悲。 章书闻的五官浸在昏暗里,如同窗外的天那般阴沉,有一双手缠上他的手臂,是余愿将他当作取暖源抱住了。 他低眸看着酣睡的余愿,听着房外滋啦的炒菜声,阴暗的想法剥去,心中油然钦佩王如娟有与渣滓割舍的勇气,也欣慰王如娟能养出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余愿。 晚上将近十点章雄才回家。 他苦着脸,顾不着湿了的衣服,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 被撞的是个高中生,脑袋缝了五针,左手骨折,那家人要求赔偿五万块钱,不然就要打官司。 章雄愁眉苦脸,“小月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她手中的存款不多,大家亲戚一场,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如娟拿干爽的衣服给章雄换上,叹道:“郑智也真是的,什么不学学人家飙车,他才十六岁吧,要再这么下去以后可怎么办?” “是啊,我也总是跟小月说不能太惯着孩子,郑伟又是个靠不住的.....” 夫妻二人清点了下存款,要拿出近七成的存款才可以填补郑智闯出来的窟窿,这些钱一旦给出去了,其实跟投入大海是没有太大区别的。而家里的开支也不小,两个孩子在私立学校的学费就占了大头,等明年缴了费,相当于这两年白干一场。 王如娟将头发拨到耳后,“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章雄颓然地坐着。 室内一瞬间死寂了下来。 听完全程的章书闻将不锈钢门吱的打开,他沉着脸站在门口,视线直直冲向章雄。 卡在喉咙口的不满就要蹦出来。 为什么要替郑智收拾烂摊子?既然有本事飙车撞人也得有承担后果的准备,赔不起款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家人想要起诉也好,打官司也好,都是郑家的事情,大不了就到所里关上几月半载,也好给郑智一个教训。 就算章小月是父亲的妹妹,郑智的事情也有郑伟去焦头烂额,这个烦恼怎么轮都轮不到章雄的头上? 更别说郑家父子是如何瞧不起他们。 更别说他们初到广城时郑伟的袖手旁观。 更别说母亲病重时郑伟所说的那番毫无人性的话。 再有两个月就是母亲的忌日,难道这些父亲都忘了吗,就非得去做这个好人? “书闻,”王如娟柔声唤道,“冰箱里还有些鱿鱼,我热了给你当夜宵好吗?” 恍惚间,章书闻仿佛见到了母亲的身影。 他怔愣地和王如娟对视着,女人的神情似水般涌入他的眼底,将深藏其内的痛与恨冲散了。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声道:“不了,谢谢......阿姨。” 章雄打开桌子坐下来,苦恼地用力搓自己的头皮,无暇去注意章书闻的情绪变化。 章书闻终究没有质问父亲。 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他与父亲、让这个家产生矛盾,更何况,他还没有长成到有资格左右章雄的钱要给谁花、要花到什么地方。 章书闻只是有点失望,好像郑伟的所作所为、对母亲的诅咒在章雄那里已经被轻飘飘地掀过,只剩下他一个人困在过去无法释怀。 烂人和烂好人,一字之差,但在某种程度上一样让人郁结。 章书闻悄然将门重新关好。 余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兴致勃勃地趴在床上涂鸦,依旧是花哨鲜艳的颜色,不参杂一点黑灰白。 章书闻绕到床尾,上半身躺下来,双腿自然垂在地面,墙上的灯管明晃晃亮着,照得他眼前起了跳跃的白色小点。 余愿将绘本合上,爬到章书闻的身边跪坐着,影子将章书闻给罩了起来。 章书闻眯着眼,顶头的余愿脑袋冒着光,他于混沌的思绪里分出精力,“嗯?” 余愿圆溜溜的黑瞳灵活地转了转,歪了下脑袋,“黑色的哥哥。” 章书闻不解。 余愿抓住他的手,将他半握的五指掰开,拿马克笔他在手心涂涂画画。 章书闻懒得动弹,由着余愿把自己当画布。 不多时,余愿将他的手抬到他眼前,一个圆圈,三道弯弧,组成了一个红色的笑脸。 余愿不明白为什么章书闻会乌云密布,但在用自己的方式请求对方开心起来。 章书闻也果真扯了下唇角,他慢慢将笑脸握严实,像严肃的课堂一般用沉沉声调说:“余愿,永远都不要原谅欺负过自己的人。” 余愿懵懵地眨着眼。 章书闻一把攥住他的手,“记住了吗?” 余愿被抓得腕肉生疼,唇抿住,但还是听话地点头。 哥哥说的话,他都会记住的。
第16章 郑智闯下的烂摊子最终还是由章雄出面解决。 他和章小月拎了生果去医院探望被撞的学生,又再三向那家长赔礼道歉,至于五万块的赔偿款,章雄也毫不吝啬地掏了腰包。郑伟全程就露了个面,象征性地拿出了两千块钱,还动手把郑智给揍了一顿。 私下和解后,章小月抓着鼻青脸肿的郑智到章家道谢。 因为这件事情,章小月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整个人浮肿不堪,愁容满面。 郑智自知酿下大祸,比平时收敛了很多,在章小月的示意下不怎么情愿地说了声谢谢舅舅。 章雄诶诶两下,“都是自家人,别这么见外。” 王如娟坐在一旁沉默着。 章小月握住她的手,哭丧着脸,“嫂子,我知道这次着实让你们难做了,你放心,那五万块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 漂亮话谁都会说,王如娟笑不太出来,只点了点头道:“我去给孩子洗点水果吃。” 出租房就这么点宽,四人将客厅填满,在房间里的章书闻和余愿也将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余愿隐隐约约知道最近家里有事发生,可这远远还不如把绘本里的斑点狗涂得黄不溜秋来得重要。 章书闻神色自若地默记化学公式。 洗完水果的王如娟借口到孩子房间,再也没有出去。 她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市井女人,一分一毫都想用在刀刃上,那么大的一笔钱给出去,她没有半点计较是不可能的。 可章小月让她看到了很多年前深陷泥潭的自己,她最清楚那种苦楚和无奈,心中再是介意,难免感同身受,没法对章小月甩脸子,顶多是避开不见。 余愿咬下一口清甜的脆桃,疑惑地看着靠在墙壁上的王如娟。 章书闻起身,“阿姨,坐会吧。” 王如娟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坐就好。” 章书闻合上化学笔记,听见外头的对话声渐大。 章雄又在做好人劝郑智,“你今年十六,再过两年都成人了,也是该懂事的。你要学会体谅你妈妈,在学校少跟市面的小混混往来,好好学手艺,等毕业了找个工作帮家里减轻负担。” 郑智被郑伟狠狠打了一顿,又被抓来跟看不起的老实舅舅面前道谢,心里很不服气,早就如坐针毡。现在章雄还要教育他,他装都装不下去了,啧道:“舅舅,什么小混混啊,那些都是我好哥们,你不懂就别瞎说。” 章雄被呛得说不出话。 章小月气道:“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这次要不是你舅舅出钱,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 郑智别过脸哼的一声,“我也没求着他给钱啊。” 章小月一口气喘不过来,站起来抬手就要打郑智。 郑智肆无忌惮地横着脸,“你打啊,爸打我,你也打我,你们把我打死算了。” “别这样别这样,孩子还小......” 外面乱成一团,王如娟不想出面也得出面。 章书闻却先一步绕过王如娟出现在客厅,他周身立了刺似的,还没全然长开的五官绷着,语气冷沉,“好啊,你没求着我爸帮你,那请你现在就把钱还回来,其它的事你该怎么解决自己解决。” 他这一句让乱糟糟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章雄似乎没想到向来寡言少语的章书闻会插手这件事,“书闻.....” 章书闻没让父亲打断他,目光凌厉地扫向郑智,“怎么不说话了?” 他身形还尚是少年人特有的修长单薄,肩骨也不如将成人的郑智宽阔,可往那儿一站,却不输丝毫的气势。 郑智的脸扭曲着,推开凳子站起来,“关你屁事。” “这是我家,你在我家撒泼,我为什么不能管?”章书闻沉声,“爸,既然表哥不承你的情,你还上赶着帮他做什么?” 章书闻从未正面跟郑智起过冲突,可步步忍让换来的却是对方的白眼狼行为,章雄咽得下这口气,他没那么大度。 郑智理亏气也不足,干脆耍起狠,“章书闻,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章书闻半点不怵,冷着脸专挑郑智的短处踩,“在你动手之前,把五万块吐出来,然后等着被起诉吧。” 郑智是三角眼,凶神恶煞,抬起拳头就要挥过去。章雄拦了下,“别激动别激动。” 章书闻像废墟里的青松似的挺直站着,在郑智快要冲到他面前时,却忽而有一道纤瘦的身躯挡在了他面前。 章书闻心口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臂将突如其来出现的余愿护在了怀中。 啪——清脆的一声,章小月的巴掌终于落到了郑智的脸上。 她哭出声来,“你闹够了没有,你爸是这个德行,你也是这个德行!书闻说得没错,你不想你舅舅帮忙,好,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跟那家人说我们不私下和解了,走,你马上跟我走。” 章小月拉住人高马大的郑智。郑智慌了,狠狠瞪一眼章书闻,推开章小月,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快速地打开门逃窜了出去。 章小月被推得一个趔趄,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讨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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