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看他动作慢腾腾的,扯过早就准备好的短袖套到他的头上。余愿还以为章书闻是跟他在玩闹,正想眯着眼笑,瞥见章书闻冷沉的神情,抿住嘴不敢出声。 他察觉到这几日有朵乌云总是笼罩在章书闻的脑袋上方,怎么赶都赶不跑。 盛在碗里的粥已经晾凉了,章书闻沉默地吃着早餐,边回陈永乐的消息。 陈永乐待会会和他一起去医院,等探望了章雄,两人打算到图书馆学习。 章书闻有点赶时间,抬眼问:“吃好了吗?” 余愿碗里还剩个底儿,章书闻脸色严肃,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他心里有点打鼓,点点头,又摇摇头。 章书闻皱眉,“是好还是没好?” 余愿抿住唇,只瞅着对方。换做往常,章书闻面对余愿模棱两可的回答会极有耐心,但近来发生太多事情,他没有办法细致地去猜测余愿的想法,只叹了声,伸手收走了余愿的碗。 他迅速将碗给洗了,转过身见到余愿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 章书闻意识到不该把坏情绪传染给余愿,压下浮躁,正想缓和气氛,陈永乐的电话打来了。 “书闻,我快到人医了,你到哪儿了?” “就出门。” 章书闻把双肩包背上,“走吧。” 四月,广城已经开始潮热了,但风还是带着些凉意,从公交车后座的窗户吹过章书闻的发缕。余愿板正坐着,时不时瞄一眼靠窗的章书闻,可是对方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并未回应他的目光。 公交车路过减速带,几个颠簸过后,章书闻精准地握住余愿的手,嘱咐,“坐好。” 他依旧没有回头,却牢牢攥着余愿的五指,直到车子平稳停下。 章书闻牵着余愿下车。陈永乐已经在医院的门口等着,一见着二人就小跑上来,热情地打招呼,“愿仔,好久不见。” 余愿认出陈永乐,腼腆地笑笑。 三人一起进了医院,抵达多人病房。章雄的病床在最靠里,一进去就闻到浓厚的消毒水味。住在他隔壁的是一个老人,一直在咳嗽,前来探望的家属围在床前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还有护士拔高了声换药,整个病房乱糟糟的。 陈永乐很上道地拎了个果篮,“叔叔,祝你早日康复。” 章雄头上裹着纱布,黝黑的皮肤透着灰,见了陈永乐露出笑,“人来就好,不用带东西的,快坐,快坐。” 章书闻将一侧的红色塑胶凳抽出来,几人入坐。隔壁床的老人好不容易止了咳,又闲不下来跟章雄搭话,“呢D都系你个仔啊?” 老人的口音很重,说话又含糊,章雄听不太明白,搔搔脑袋笑。 陈永乐摆手,“唔系啊阿叔,我系佢同学。” 老人又震天动地地咳起来,拿着痰盂吐出一口陈年老痰,他家人匆匆赶来,“老豆,医生都话你冇成日同人讲嘢,我唔该你快点瞓觉......” 家属唰的一下将隔离的白布给拉上了,依旧隔绝不了噪声。 余愿显然不太适应这么嘈杂的环境,拘谨地坐着,余光瞥见对面床打点滴的病人,那双手干瘦得像树皮,眼睛慢慢瞪大了。 章书闻注意到余愿的变化,用身体挡住他的部分视线,安抚道:“阿姨待会就来了。” 陈永乐善谈,知道章雄喜欢听什么,一个劲地夸章书闻,又是说章书闻成绩有多好,又是说老师有多赏识章书闻,又是说章书闻在学校有多受欢迎,收了多少情书,把章雄乐得一直笑。 章书闻听他越说越夸张,拿手捶了下陈永乐的肩,“差不多得了。” “你还怕人夸啊?叔叔,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陈永乐满嘴跑火车,“我们学校的女孩子睡觉前聊的最多的就是书闻,他帅成这样,真要想谈,一天能换八个对象.....不过叔叔你放心,有我给你看着呢,绝不让他早恋。” 章雄被逗得哈哈大笑。 章书闻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见父亲这么高兴,也就懒得纠正陈永乐了。 因为复杂环境略显无措的余愿也被喋喋不休的陈永乐吸引,他竖着耳朵听陈永乐没谱的夸赞章书闻的话,像是自己也被夸了似的,表情变得雀跃松快,不再那么紧张。 半个多小时后,换了班的王如娟来照顾章雄。 “这里就交给我。”王如娟倦容明显,却还是笑着,“你们有自己的事就去忙吧。” 章书闻颔首,“辛苦了,阿姨。” 二人抬步要走,坐着的余愿也站了起来。 余愿很不喜欢气味难闻的病房,更不喜欢这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要跟着章书闻离开。 章书闻脚步一顿。 王如娟说:“愿愿,待会跟妈妈回家。” 余愿却很执着地要把自己的手塞到章书闻的掌心,可这一次章书闻却避开了,他迷惘地眨眨眼。 陈永乐搭上章书闻的肩,“愿仔,我跟你哥是去干正事的,下次再带你一起玩。” 章书闻也道:“听话,回家去。” 说着二人肩并肩地走出病房。 余愿还杵在原地,手微微抬着。他看看王如娟,又看看走出几步的章书闻,半晌,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雄狮和猎豹势均力敌,而他是一只迷失了路只身孤影的羚羊,要么奋力向同类追赶,要么鼓起勇气与异族共行......余愿茫茫然地往前走了一步,被王如娟唤了回来,“愿愿,妈妈洗个桃子给你吃好吗?” 他回过神,而章书闻已经彻底消失在病房,连背影都看不见。 - 章雄将近一个星期才出院,他脑内淤血未清,医生建议他未来的几个月都不能太操劳。但他是闲不住的人,再者少了他一份工家里的压力倍增,修养了半个月就回公司了。他的身体情况短时间内不允许再搬重物,为此王如娟还跟他生起了气。 可之前替郑智摆平撞人的事后,家里的存款所剩不多。下个月余愿学校要缴学费,等章书闻中考完,高中的费用又是一笔大支出,章雄压根没有停下来的底气。王如娟气归气,终究还是心疼地放任章雄返工。 中考在即,班主任找章书闻谈话,说学校宿舍多出一个空位,不收住宿费,问他最后一个月想不想住校。 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章书闻可以省下每天来回校的一个小时,晚自习还能跟老师同学探讨问题,再加上协华是考点之一,等中考那日不必担忧交通堵塞的问题,章书闻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 对于章书闻要住校这件事,反应最大的竟然是余愿。 章书闻在收拾行李时,他原先安静地坐在床头,突然间趁着章书闻不注意就把装到行李箱的衣物拿出来抱在怀里。 吃过午饭,章书闻就要回校了,最后阶段学校把有望考高分的学生拢着在周日组了个小型的课后班,供他们交流学习。不出意外的话,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章书闻都不会回家。 章书闻凝眉,“余愿?” 余愿倔强地绷着脸。 做好午饭的王如娟走到门口,“怎么了?”眼见余愿手里拿着的物件,哎呀一声,“愿愿,快把衣服还给哥哥。” 余愿把脑袋抵在墙面,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一旦抗拒交流就是如此,王如娟也不知道余愿怎么突然就闹起了性子,好声好气劝了会,无效,不禁起火,伸手去夺。余愿死死抱着东西不肯撒手,但终究敌不过王如娟的力气,衣服从指尖一点点被拽出去。 章书闻接过衣服,王如娟训了会余愿又出去了。他起身走到余愿面前,见到余愿的眼尾红通通的,心口一软,问:“不想我走?” 余愿眼睛更红了。 章书闻低声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余愿似乎太过于依赖他,也许是他的错觉,余愿只是没法接受一直以来的规律被打破,是以他又笑着说:“虽然我是你哥,但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啊,现在我只是离开一个月你就闹小脾气,以后怎么办?” 余愿却困惑地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他想跟妈妈永远不分开,现在这个名单上又多了一个章书闻。 章书闻垂眸笑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揉了揉余愿的脑袋。 他不想对余愿说大道理,余愿也未必会懂。他们年纪尚小,现在谈一辈子未免太早,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都如同一颗树上结出来的果子,未成熟时紧紧相挨,等到丰收的季节,每一颗果子都会通往不同的路道。 章书闻未来的计划里,有学业、有成家、有事业,每一笔都未知,可余愿的身份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他们总有一日会分道扬镳,去过全然不同的人生。 目前的章书闻是这样坚信着的。
第21章 广城的夏日天气变幻莫测,上一日晴空万里,下一天就忽而暴雨来袭。 六月初,雨势匆匆,黑漆漆的天际被一道暴烈的闪电劈成两半,紧接而来是震耳欲聋的响雷声。轰的一声,让沉寂的晚自习教室炸开了锅。 成群结队的水蚁无孔不入,即使关了门窗也能从缝里挤进室内,不多时,整个教室的上空就扑腾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影子,灯管上更甚。 “快关灯。” 不知道谁吼了这么一声,教室刹时一片黑暗。 章书闻强定心神,却无法阻止对昆虫类生物天生的恐惧一点点将自己吞没。 在走廊巡逻的老师探过身子,严肃道:“吵什么吵,把灯打开。” 灯管又刷刷刷地亮起。章书闻裸露在外的小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颗粒,难以平心静气地继续解题。 一只水蚁扑到他的桌面,他头皮一麻,整个人都绷紧了,这时忽然十分想念在家时总能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抓走昆虫的余愿。 除了极亲密的人,极少有人知道章书闻怕这种东西。胆大的同桌一把抓过水蚁,将两瓣透明的翅膀拧了下来,嫌弃道:“这玩意可真恶心。” 凉飕飕的风从窗缝里灌进来,章书闻打了个寒颤,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等下了晚自习回宿舍,一路望过去都是水蚁的尸体。 陈永乐边踩着水蚁边吱哇乱叫,“怎么这么多?我靠,这儿都堆成山了。” 章书闻好不容易不让自己失态,反倒被陈永乐一惊一乍的叫声搅得心浮气躁。他无奈地道:“安静点。” 陈永乐全身扭成麻花,恨不得挂到章书闻的身上去,好歹是降低了音量。 两人不在一个宿舍,上了楼梯就分道而行。宿舍楼的走廊亦是“横尸遍野”,学生骂骂咧咧拿着扫把在打扫,铲了满满一簸箕,触目惊心。 章书闻加快脚步,等进了宿舍那种被阴气缠身的感觉才消散了些。 晚自习后半个小时宿舍楼就熄灯了,但学校允许毕业班的学生开夜车到十一点二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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