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他想,三个月前的我真是个灵感充盈的好裁缝。 只是这么一想他又开始烦躁——长时间的灵感枯竭令他不可遏制地感到焦虑,偏偏越是焦虑就越是想不出东西,恶性循环无时无刻地存在着,简直就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方衍对如今这种无法正常工作的日子感到深深的厌恶。 但也没什么好的法子能改变这种情况,他想,还不如放空脑袋多休息一段时间。 于是他出了门,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滑,在台阶上溅起高高低低的雨点,方衍轻车熟路地推开了某间铺子的门,被满屋的木头味熏得想打喷嚏。 “欢迎光临——” 男人的声音很明显地停顿了下,一个人影猛地从柜台后窜起来,欣喜地往他身边走:“方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人长了张挺标致的脸,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薄唇下有颗小小的痣,颇有股子风流书生气,他朝方衍张开手,直直迎了上来。 “回来了也不跟兄弟说一声!” “前两天才回的,”方衍熟稔地跟他短暂拥抱了下,“一直忙着收拾东西,今天是郑熙你看店啊。” “我爸都退休了,”郑熙拉着他坐下,“怎么,准备回来开铺子?” 方衍笑着道:“可不是嘛,刚好休息休息,所以现在都是你在做牌匾?” “嗯啊,”郑熙理所应当地点头,“虽然不如我爸,但我好歹也是有点水平的,准备写个什么名字?” 方衍随意道:“就写个方圆吧。” “成,”郑熙从角落里扒拉出块没刻的木牌,“这块儿怎么样?大小正好合适。” 其实方衍觉得他挑的这块有点大——主要是不太好做,难度略高,他有点担心自己哥们翻车亏本。 “要不换块小点的,”他说,“过两天就是个好日子,我着急开业呢。” “放心,包在哥们身上。” 郑熙拍了拍那块木板,砰砰的声响听起来十分自信,方衍挑着眉打量他,道:“几年不见,你都能接急活了啊。” “那是,”郑熙得意得很,“哥们连英文都能刻,区区方圆两个字,根本不在话下!” “英文?” 方衍顿时笑了,居然有往牌匾上刻英文的人才,未免太奇葩了点。 明明是一想就违和到千奇百怪的搭配,挂在店门口想来会是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嗯啊,”郑熙也跟着笑,“那玩意儿还是花体呢,我五天就弄好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见他如此笃定,方衍也放下心来,就这么敲定了这事,他悠悠闲闲地逛回自己的铺子里,顺手拉开工作台的抽屉。 没记错的话,方女士常年在这个位置备着雨伞。 结果却是看了个空,方衍沉默了下,掏出手机给方女士发消息: “你铺子里的伞放哪里去了?” “什么伞?”方女士回他,“你没事会在一年半载都不去一趟的店里专门放把伞吗?” 方衍无语腹诽,直接回一句没有很难吗? 不过他自然是没有胆子发出这句话的,只好又转身出门去找郑熙。 “好兄弟,”他不太好意思地咳了声,“有多的伞吗?” “有,你等我找找哈。” 郑熙在乱糟糟的柜台后翻了半天,还真的翻出一把伞递给他,方衍跟他道了谢,郑熙顺口问他:“准备回去了?” “是啊,”方衍朝他摆摆手,“顺道去买点菜,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 郑熙无奈耸肩:“估计不行,家里做了我的饭,下次吧。” 于是方衍没再说什么,拿着伞出了门,路上经过陈记包子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两个糖包。 这样的话晚上炒个青菜,再做个红烧五花肉就差不多了。 他边盘算着边慢悠悠往前走,雨下得不大不小,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石坑,顺便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会,街上没多少行人,空旷的积水倒映着干枯的枝桠和古朴的矮墙,青苔顽强地在砖缝间生长着,彰显着为数不多的绿意。 突然之间,方衍眼前一暗,他躲闪不及地撞上一个人的肩膀,撑起的伞挡住向上的视线,雨水在他们之间淅淅沥沥地下着,有些大,阻止了他抬头的动作。 那人略显匆促的道歉声清晰在耳边响起:“不好意思。” “没事。” 方衍其实觉得这事错在自己——边走路边玩手机并不是个好习惯,因此他只是往旁边让了点,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雾蒙蒙的雨挡在他们之间,陈斯愚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街边林立的店铺招牌。 “我还以为自己穿越了呢,”他自言自语,“这年头居然有人穿着长褂出门,还是这种天气,也不怕被雨淋湿了。” 可刚走了几步,看着清冷的街道和低矮的旧墙,脑中又马上浮现出几行诗: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陈斯愚又回头看了眼,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雾蒙蒙的雨寂寥地下着,而在清凉的气息中,他闻到了一丝错觉般的香气。 温暖的,沉静的,是檀香焚烧殆尽后的那一丝暖意,让人想到满屋老旧家具中摆放的雕花铜香炉。 应该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他想,还挺好闻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余香飞快地消散在雨水中,陈斯愚脚下一转,轻车熟路地拐进了长阳古街中,郑熙的铺子里亮着灯,他站在檐下甩了甩伞上沾的雨水,才迈步进了门。 “上回在你这落了把伞,”他用很熟稔的口吻对柜台后的人开口,“你帮我收起来没?” 郑熙头也不抬地嗯了声:“收着呢,等我写完这个字再帮你找出来。” “行,不急。” 陈斯愚在柜台前站住,将手里的袋子一放,就支着胳膊探头往他身前看,上好的宣纸上仔细描着两个字,他眯着眼端详了会,笑着道:“方圆?这是什么铺子?” “裁缝铺,”郑熙随口答道,“一朋友的店,就在你那铺子的对面。” “哟,真是稀奇,”陈斯愚有些讶异,“我搬过来一年多,都没见对面开过门,这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铺子了?” 郑熙放下笔,满意地拍了拍手:“那铺子之前是他妈在经营,后来搬去外地了,这边就一直空着——先让我好好想想你的伞被我放哪儿去了。” 他撅着腚在柜台后一阵翻找,陈斯愚笑了声,调侃他:“怪不得你爸总说你住在狗窝里,这地方真是有够乱的。” “我能找得到东西,就不叫乱。” 郑熙直起腰,尴尬的表情一览无余:“嗳,我跟你说件事。” 陈斯愚一挑眉,道:“你把我的伞弄丢了?” “丢是没丢,”郑熙摸了摸鼻子,“就是刚刚这牌匾的主人过来借伞,我一不小心,把你的给他了,这不,他刚走没多久你就过来了。” 这事实在是太凑巧,不过陈斯愚也不太在意,只说:“那等他还回来了,你送到我店里来吧,对了,陈皮这段时间还好吧?” 陈皮是他养的一只胖狸花,被陈斯愚养得珠圆玉润,跑起来就像个滚动的球,前段时间他跑去国外采风休假,这才托付给郑熙照顾了一段时间。 “好得很,能吃能睡还贼能拉,”郑熙的表情隐隐有些怨念,“喂了它那么多天,跟祖宗似的供着,结果连摸一下都不肯。” 陈斯愚乐了:“它就那德行,除了我谁也不亲,没挠你两爪子都算看你顺眼了。” “那我明天给你带回来?” “过两天吧,”陈斯愚直起身,“这趟采风累得很,我得多休息两天再开业。” “行,”郑熙问他,“几号开门?” “十四号吧,”陈斯愚随口报了个时间,“袋子里是给你带的手信,走了,过两天见。” 郑熙打开袋子看了眼,是一个很有土耳其风情的杯垫和一个漂亮的琉璃杯,等他抬起头想道谢时,陈斯愚已经重新走回雨里了。 他挠了挠脑袋,轻轻嘶了声。 “十四号……方衍不是刚好选的那天开业吗?” 那直接让他把伞送回陈斯愚店里不就好了,还更方便。
第4章 你吓到我的心肝宝贝了 好巧不巧的,方衍去取牌匾那天并不是郑熙在店里,满脸横肉肌肉发达的中年阿叔坐在檐下泡茶喝,见他朝着边走过来,豪爽地笑着道:“小方来取东西啦?快过来坐会,我已经让他们帮你去装了。” “郑叔。”方衍跟他打了个招呼,“我前两天才听郑熙说您已经退休了来着。” 中年男人招呼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边给他倒茶边说:“那小子换季感冒,今天直接躺床上起不来了,平时叫他锻炼也不肯,身体一堆毛病,这么瘦瘦小小的哪里能讨姑娘喜欢!” 方衍屈起两指叩了叩桌面,说:“现在还是挺多小姑娘喜欢他这一挂的,郑叔您把他生得好,根本不用操心这方面的事。” 他顿了顿,又附和地点头:“但锻炼身体还是很有必要的。” “是吧,”中年男人笑着拍了拍自己精壮的肱二头肌,“我这两年练得多,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这个健身啊还是很有用的,你其实也该试试!” “有锻炼的,”方衍扯起谎来眼都不眨,“每天早上都在巷子里来回跑步呢。” 郑叔朝他竖大拇指:“这才是年轻人该做的事,成天对着手机电脑,腿都要退化掉的!” 说话间几个工人朝着这边走来,为首那人喊道:“郑老板——那边已经装好了,来看看伐?” “成,我们现在过去。” 方衍跟着站起身,阴沉沉的天有些冷,他和郑叔并肩站在街边,仰头细细端详着新做的牌匾。 “郑熙这手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他满意点头,“有几分叔您的风骨在里头,对了,转账还是现金?” “你直接转给那小子就好,”郑叔拍了拍他的肩,对这奉承话受用得很,“给你打个八折,就当欢迎你回来了。” 方衍笑得很礼貌:“那就谢谢您了,对了,前两天在网上订了点不错的水果,我记得姨挺喜欢的,等到了给您送点过去。” “那敢情好!” 郑叔乐呵呵地应了下来,接着问他:“听小熙说,你打算十四号开业啊?” “嗯,”方衍说,“看了黄历,那天是个好日子。” “可不是好日子嘛,情人节!” 说到这,郑叔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小子啥时候才能把我儿媳妇给领回来。” “说不准今年就遇到个喜欢的呢,”方衍道,“当年我们读书的时候,郑熙可受女同学的欢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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