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你聪明,早知道我也让那女鬼把我抓进去了。” “……”沈弋看了下时间,离登机也不早了,他一把拽过王向杰的背包带,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王向杰头一偏:“等等等,我还有话和季霖说!” 季霖挑挑眉,等他开头。 王向杰整理了下被沈弋扯乱的衣服,说:“你确定要出国了吗?” 他们这次来南城,全程都没提过一句季霖要出国的事儿,好像不提就能当做不存在一样,这下一问出口,剩下三个人全部沉默了。 程沅把头偏到一边,盯着机场告示屏上漂浮的红色大字,看着看着他就发现,就那么几个字母,他好像都要不认识了。 季霖轻轻回了一声,嗯。 王向杰有些沮丧,“多久走啊?定了吗?” 季霖看了眼程沅,说道:“定了,过完年就走,正好赶上那边开学。” 程沅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眼前的字又变得模糊。 王向杰继续问道:“那你…多久回来啊?” 季霖舔舔唇,把手踹进衣服兜里,说:“会回来的。” 依旧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 沈弋看程沅状态有些不对,一把捞过王向杰,握拳碰了碰季霖的肩,“一路顺风,常联系,我俩真得走了。” 季霖挥挥手:“行,快走吧。” 看着俩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像是高中校门口的每次放学,像是大学车站的每次离别。说着明天见,说着明年见,却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何年。 程沅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没说过话,倒是季霖碰碰他:“抽个空我们去把驾照学了吧?” “为什么突然要学?” “不是你上次说的要学吗?” 程沅想起来了,那次下大雨去接季霖,自己随口扯的一个借口。 他张张嘴,想说你学来干什么,这边和国外的驾照又不互通。可他最终也没这么说出口,只是说了句,好。 季霖又说:“嗯,考完后我们买辆车呗,这样你…我们要方便点。” 程沅现在整个人一穷二白,存款分文没有,要买车肯定只能季霖来买,季霖买了又开不了两三个月,最后就是给他开的,程沅知道。 “你有钱吗?” 季霖笑笑,说:“凑一凑买个代步的应该还是够的。” “季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在交代后事。” “有吗?那你就当我在交代后事吧。” 程沅忿恨地盯着他,说:“你要是不回来,就死外面吧。” 季霖也不生气,捏了下程沅的脸,被程沅嫌弃地一掌拍开。 季霖又重复着刚才对王向杰说的话:“会回来的。” 程沅刚想说什么,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他的话,程沅打开手机一看,来电人备注的是:王女士。 程沅愣了片刻,似乎在想这个备注是谁,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是他妈妈的秘书。 他疑惑地接通了电话,他是有段时间没和他妈联系了,也有段时间没回过家了,程沅还以为她又在忙着做生意,顾不上给自己打电话。 “程沅,是你吗?” 王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程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才明明还晴空万里的天这会儿也变得阴云密布,好像随时会降下大雨。 “是我。” “你快回来吧……程总她…她现在在医院,情况很不好。” 程沅似乎听见了雷电在他心里劈开了一道裂缝,然后雨水全灌了进去。 他不清楚自己又问了什么,只听到王女士声音颤抖,冰冷的事实却刺激着他,什么肿瘤,什么晚期。 他挂掉电话,天上这时确实飘下了小雨,一滴滴在他面前的石子路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看他挂完电话魂不守舍的样子,季霖问他:“怎么了?” 程沅停在了原地,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我要回家。” “回哪儿?” “回家。”程沅顾不上解释,他们刚从机场出来没多久,他这会儿又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程沅买了最近的一班回A市的机票,季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他想和程沅一道回去,但程沅没让。 程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的任何事情,都像是他在挽留季霖的一个借口。 况且这个借口还是他的妈妈。 他还没忘记妈妈对季霖做过什么,季霖肯定也没忘。 程沅再三阻拦,季霖也没坚持,他撩开程沅被汗打湿的额发,露出他那双痛苦迷茫的双眼,问他:“怎么了?什么都可以对我说的,小沅。” 程沅从他的这句话里回过神,他就这么看着季霖,温柔的,体贴的,深情的,即将离开他的,季霖。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说:“没事。” 季霖其实大概猜测到了,应该是程若芸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公司?身体?还是别的什么?可程沅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强求。 他只是安抚似的摸了摸程沅的头,说:“别太担心,会没事的。” 程沅到A市后已经是晚上,他顾不上一身的乏力与饥饿,打了辆车就直奔医院。 找到秘书给他发的单人病房号,程沅推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妈妈躺在床上苍白消瘦的脸颊,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腹腔上插着引流管,整个人瘦骨嶙峋毫无生机。 秘书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守着,见他来了立马起身说道:“你来了,程总刚睡着。” 程沅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病床上移开,他清了清嗓子,问道目前的情况。 王女士说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上午刚做了手术。但医生说发现得太晚,手术只能救命做不到痊愈。她看了看程沅,又说:“程总不让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必须知道这件事。” 程沅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他谢过秘书,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一个人走上前轻轻握住妈妈的手,竟然想不起上一次这么握着她,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有时候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对父母的感情,他应该是爱他们的,可确实也真实地痛恨过他们。 他的父母都有自己所疯狂热爱的事业。而这些热爱也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生有所消退。 所以他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父母陪伴的。他不明白父母的意义,因为在他年幼的认知里,父母只是一个称呼。 而他最亲近的人,是家里的保姆阿姨。有一次学校里让写我的妈妈,程沅交上去的作文被当做范文朗读了。可他写的其实是家里的保姆,是甚至都没法称之为家人的存在。 当然,爸爸妈妈偶尔也会约好时间回家看他。可是待不了太久他们就会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埋怨,争吵的话题永远离不开程沅。 程沅其实相信他俩年轻时肯定是相爱的。要不然这样两个自由而独立的灵魂,怎么会选择在一起生下他的呢?可两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争吵的呢,小时候的程沅会想,大概也是因为生下了我。 程沅永远也忘不了,爸爸车祸的那天,是他父母好不容易都在家的一天,程沅那会儿读小学。 爸爸很爱教他画画,爸爸就坐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在画布上描绘门前那株郁金香的模样。 程沅想去游乐园了,班里的同学都去过游乐园,可程沅没去过,小朋友都嘲笑他,笑他没有爸爸妈妈,笑他连游乐园都不知道是什么,程沅捏起拳头恐吓他们,很快就没人再敢笑他了。 可程沅还是想去游乐园,爸爸答应他,等他把这株郁金香画完,就带他去。 程沅看了看门口盛开的花,咧开嘴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对父母的眷念和依赖,他说好,还要和妈妈一起。 可他妈妈在楼上开完会下来后,便开始指责他的父亲,指责他无所事事就知道摆弄那些无用的画笔,在公司上一点忙也帮不到她,又成天不着家,害得儿子摔跤受伤都只能一个人去医院,完全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爸爸向来不会忍受,当场便反唇相讥,他质问程若芸,那你又是个合格的母亲了吗? 是,你程总有远大理想能赚大钱,那我难道不也是在赚钱吗?你又带好程沅了吗?程沅上次管保姆叫妈妈的事儿我还没忘呢! 程沅捂着耳朵跑到门口,他盯着那株小小的花,把耳朵上的双手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捂住花骨朵,他轻轻对郁金香说,你别听哦,你要好好长大。 后来俩人又吵了些什么程沅早已记不清了,他早就习惯了,他像一颗多余的皮球,在家里的战场上被踢来踢去,然后砸向了门前的那株郁金香,程沅盯着那副没画完的画,小小的手沾上颜料,在画布上胡乱地涂抹,直到把郁金香整个覆盖掉。 大概是吵着要离婚,俩人都愤怒地摔门而出,又把程沅一人留在这硕大的房子里。 再后来就是保姆抱着他赶去了医院,他在十岁那年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死亡,他被吓得嚎啕大哭,不管保姆怎么哄也停不下来。 他哭不是因为失去父亲,而是害怕,害怕医院,害怕鲜血,害怕每个人看向他时那悲悯的眼神,害怕打向妈妈的电话一直是无法接通,害怕门口的那株郁金香,害怕那永远也画不完的画。 而程若芸也是在这场死亡里彻底醒悟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对程沅的成长缺乏了太多关爱。 于是她有意地去弥补,她把生活的天平往家庭倾斜了一点,她开始主动给予程沅陪伴。 可她给的也只是自己所期望的陪伴与教导,她偏执地想让程沅生活在她所希冀的人生轨道里。 程沅在那段时间里一度觉得自己的存在十分多余。所以他开始叛逆,性格乖张,逃课打架,喜欢男人,处处都不如母亲的意愿,甚至因为喜欢的男人差点和母亲闹到决裂的地步。 他稍微长大一点后其实已经不再埋怨父母,偶尔去给父亲扫墓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画画,带自己去他办的展会,揽过他的肩膀向旁人骄傲地宣告,这是我儿子,怎么样,帅吧? 他有时候会想,大概是老天听小时候的自己埋怨太多了,所以收走了父亲。 他握住妈妈羸弱干枯的手,抵在自己的嘴边,那这次呢?这次是老天看到了自己对妈妈决绝的态度,也打算收走她了吗? 程若芸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她看见了眼前的程沅,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笑着喊了声:“小沅,终于舍得回家了。” 程沅的眼泪落在了她的手上,像雨水落在了郁金香盛开的花瓣上。 他点点头,哽咽着说:“对不起。”
第四十五章 离去 【所有人都是要离开的,我爱的和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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