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花孔雀,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池椿。池椿这家伙最近倒是乖得过分,既不去泡妞,也不去打球,每天放学后都在学校门口等我回家,到了周末,一大早就起床搭我去补习班。 池椿察觉到我的目光,用手指弹我额头说:“你这什么眼神?” “你最近都不去耍?” “我能去哪耍,你不是要备战模拟考吗?” 我说:“我备考我的,关你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打算和你一起努力学习吗?” 我只好朝天翻了个白眼,池椿说话像放屁一样,他口中的学习无非就是坐在我的旁边打瞌睡,要不然就像只猴子一样动来动去。 有好几次,补习班的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师,然后面不改色地说:“老师,我新来的,什么也不会。” 老师指着他说:“看你很久了,屁股针扎似的,蹲那旮旯去!” 诗人忽然说:“大猴就好啦,又有女人,又有钱。” 这话实属不像是诗人的风格,我说:“怎么,你很羡慕?” 诗人说:“有钱谁不羡慕?” 池椿说:“我们去找大猴玩吧。” 我说:“大猴现在估计在教小孩打篮球呢。” 诗人推过自行车,说:“上来,我载你们,我知道大猴在哪。” 我们到了市中心篮球馆,被门口的保安给拦住了。保安告诉我们说,没有预约不能进。这年头,什么玩意儿都开始要预约,去医院要预约,去吃饭要预约,现在连进篮球馆也要预约了。 最可笑的是,为了防止食堂出现拥堵情况,现在学校开始实行预约分批吃饭的制度,学生必须要周末的时候,提前预约下一周吃饭的时间。 于是,抢到第一批吃饭的学生总是能吃上新鲜的饭菜,而约到最后一批时间的学生只能闻闻汤汁的味道。 诗人凝重地抽着烟说道:“专业的事情他们干的很扯淡,扯淡的事情他们又干的很专业。” 我说:“诗人你很哲学嘛。” 诗人说:“等你每天只能吃剩饭剩菜的时候,你也会很哲学。” 可怜的诗人,每次预约都是慢人一步,我已经见他啃了一个多月的面包。 池椿拍一拍诗人的肩膀,同情地说:“实在不行,咱们偶尔吃顿泡面吧。” 诗人痛心疾首地说:“去你的!面包只要五毛,泡面要一块五,一顿泡面够我吃三顿面包了。” 当天,我们在体育馆门口喂了一个晚上的蚊子。最后,保安对我们说:“小傻子们,回家吧,馆要关门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质问诗人说大猴不是在篮球馆么? 诗人摇摇头,摆摆手,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从VIP通道走了吧。” 苍天啊,这个年头连体育馆都有VIP通道了。池椿说:“很正常,扯淡的事情他们干的很专业,专业的事情他们干的很扯淡。” 诗人把自行车从树下推了过来:“既然大猴不在,那我就先撤了。” 我拦住他说:“你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诗人说:“你们也回家呗,或者爱干嘛干嘛去。” 池椿说:“这儿离我们家有十几公里呢。” 诗人很无辜地说:“你们想想法子吧,我也没办法,我和你们不顺道。” 诗人的家在上坡村,离这儿只有五六公里的距离,而我们住的地方离这儿有十一公里。我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比起我们,诗人走回去似乎更划算。 我朝池椿使了一个眼色,他马上就领会了我的意思。我们架住诗人,企图抢夺他的自行车。 诗人马上反应过来,猛烈地挣扎。我夹住他的脖子,他突然往上一跳,用头去顶我下巴。 我正张着嘴想说话呢,这会儿两排牙齿撞在了一起,差点没把嘴巴咬破。池椿索性拎起诗人的腿,把他撂下了自行车。 诗人躺在地上,瞪着天空,抖抖索索地指着我和池椿说:“你们两个强盗,迟早会遭天谴的。” 我心里很抱歉地说,你小子就当丢车买教训吧。 路上,我问池椿,诗人不会死在荒野上吧?池椿踩着脚踏板,慢悠悠地对我说,放心吧,死不了,他之前还独自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 我说:“笨蛋!那小子吹牛呢。” 池椿说:“但幻想本身就是现实的映射,不是吗?” “得了吧,幻想是假,现实是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那你说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现在我和你待在一起就是真。” “那什么是假呢?” 我说:“你发神经呢?” 我们骑进一条羊肠小道,不知觉间下起雨来,雨丝细细,沁着清凉。我们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加快速度,反而慢悠悠地在路边晃荡。 池椿说:“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很像罗密欧和朱丽叶?” 我扯高池椿的衣摆,擦了一擦脸上的雨水,说道:“到底是什么使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你没有看过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这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 我们的对话变得越来越跳脱。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他说他的,我说我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和平地相处了十多年。 偶尔,我会思考起和池椿的关系,思考起到底是什么把我们联结在一起。我从小就池椿这么一个玩伴,用通俗的话来说,大概是青梅竹马,但我俩都是男的,只能叫竹马竹马。 这种说法挺好笑的,以至于我从来没向池椿提起过。 在2002年走出那个校门之后,我开始尝试去验证和池椿在本质上的关系。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常待在一起,我有意识地去避开有关与他的一切,可他的身影总会占据我回忆的顶端,像吞咽下去的食物,早已融化为血液的一部分,存在于我的生命当中。 后来,我常跑到学校里去看他,我们像儿时一样,白天在大街上晃悠,晚上挤在又窄又硬的床铺上,混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季。那会儿,他们宿舍的兄弟都认识我,每次看见我立马招呼池椿:“池椿,你媳妇来了。” 刚开始,我们还会对此进行反驳,后来我们又开始沉默。至于沉默意味着什么,我们心照不宣。 我们转出弯弯曲曲的小路,骑到大街上。这是一条宽敞的道路,两边全是店铺,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它显得很气派先进,节假日的时候几乎就像下饺子,人潮涌动,自行车占据着所有的空间。 到了零八年后,它开始以潮退般的速度落幕,直至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 我们几乎饿坏了,打算找一家便宜的面馆填饱肚子,有个年轻的女孩拦着了我们。她的怀里捧着一扎鲜艳的玫瑰花,在初秋的大街上询问路人是否需要卖花。 看起来就像是格林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走到我们面前,建议池椿给我买朵花。 我很想帮助她,可经济实在有限。我委婉地拒绝了她,没想到她真诚地看着我们说:“今天是情节人啊。” 我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池椿倒是乐坏了,不合时宜地对女孩说:“所以你觉得我们是情人吗?” 女孩点点头。 我怀疑记忆出了差错,十一月哪来的情人节。结果她说:“每个周六都是情人节。”指着我,对池椿说:“你真的不给他买一朵吗?情人节送花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我心想,扯你爷爷的淡。 池椿倒是很受用,让我买一朵。 我说:“你疯了吧,她是卖花的女孩,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瘪瘪嘴,说买一朵又花不几个钱。 我问女孩,花要多少钱。女孩把从怀里抽出一朵玫瑰花,塞进我的手里,笑嘻嘻地说:“十块钱。” 我几乎要跳起来。在当时,十块钱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把花还回去给她。她阴测测地勾起脖子上的挂牌,我朝那一看,上面写着“概不退货”四个绳头小字。 池椿说:“这也太贵了,我们没钱。” 她的目光在我们的脸上来回移动,似乎在审视这其中的真实性。 我掏出四块钱给她,说这已经是我们全部的钱了。 她收了,很不屑地说:“才四块钱。” 池椿说:“给我们留一块钱吧,我们还没吃饭呢。” 她把钱揣进口袋里,冷冷地说:“还差六块钱。” 我气坏了,站在一边看他怎么办。 池椿说:“你饶了我们吧,我们没有钱了。”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骑上自行车就逃,或者去告她敲诈。但池椿不答应,他这辈子对女孩都做不出这种事情,即便他是个花心萝卜。 为了一朵玫瑰花,我们不仅花完了所有钱,甚至还欠上债务。我们一个月的零钱只有三块,池椿答应每个月给女孩还一块钱,直到还清为至。 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们得省吃俭喝,过上比以往更加寒酸的日子。池椿安慰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嘛,我们至少还有一朵玫瑰花不是吗?” 三天后,我妈把枯萎的玫瑰花扔进垃圾桶了。 我们除了债务,什么都没有了。
第14章 14 === 少年时代,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朝云港,活动地点通常在学校与家之间。学校占据了我生活的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在家里度过。 而池椿,对于我来说则是百分之一百的存在。我们是同学,从小学到高中,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直到初二之前我们几乎在一个班级,甚至是同一个桌位。放学后我们又变成了邻居,他住在我的隔壁,他房间和我房间的距离,不过是一米的距离。 在高中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像个连体婴儿一样,成天黏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同性恋这个词。当然,我们还不是。 只有诗人,每当我和池椿勾肩搭背一起出现的时候,他总会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很难不怀疑你们是契兄弟。” 过去我们过得挺好,从未经历过风雨,对世界的认知很狭隘,仅限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 而诗人不一样,他是个内心丰富的人,乐于去探索一切未知的事物。他所表达出来的东西只是他那浩瀚知识的冰山一角。 尽管有时候沉默寡言,甚至表现得怪异,但他在我们这群一无所知的蠢蛋中,是多么的触类旁通。 当时,我和池椿并不知道契兄弟的其中意思。诗人好心且含蓄地给我们解释:“意思就是说你们很相爱。” 我们听完之后乐坏了,并为这坚固的友谊感到沾沾自喜。 说回池椿,我和他做过很多出格的事,其中不乏撒谎、打架、吃霸王餐。我们乐于赞美对方的英勇、嘴贱、下手狠,仿佛那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
22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