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吧,真的什么都没了。”小孩又转了一圈,甩了甩衣服,还拽了拽裤腰,“没地方能藏东西了——难不成你还要扒我裤子?” 祁映墨盯着他,心里默默思考着。 他并不想为难一个孩子,但也不想纵容这样的盗窃行为,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做合适的方法。 丁四儿见他不发话,有点急了,想嚷,却转了转眼珠子,露出了与他这年龄完全不搭的咸湿表情。 “神仙哥哥,莫非……你是喜欢兔儿爷的?可我还太小了……要是你——” 祁映墨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制止:“闭嘴!小小年纪别说这种话!把银元拿出来!” 一番天人交战,他觉得必须得让这孩子学会诚实,帮忙是一回事,纵容则是另一回事,这不能混为一谈。 丁四儿愣了愣,嗫嚅着说:“我没拿……” “钢笔和玉佩要是换钱还得多一道程序,明晃晃的银元直接可以拿去买吃的,你会拿了那两样,不拿银元?”祁映墨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把银元交给我,我不送你去巡捕房,还给你买吃的,怎么样?男子汉要有自己的底线,不可以偷东西,也不能撒谎。” 孩子哀怨地看着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委屈巴巴地把手伸进了裤子里,在后腰下边掏了掏,拿出了两个银元,举到祁映墨面前:“就这两个,你自己有多少钱心里清楚吧,我可真没了。” 那个位置……能藏东西的只有屁缝了,亏得他还夹了这么久,难怪方才想跑的时候没能跑太快。 但是祁映墨盯着那两枚泛着银光的大银元,完全不想去碰它们,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托在手上,伸到丁四儿面前,让他放在手帕上。 丁四儿笑嘻嘻地说:“神仙哥哥长得干净漂亮,人也是这么爱干净。” “少贫嘴。”祁映墨糟心地把包着银元的手绢塞进裤兜,再看向小孩的时候声音温柔了许多,“饿了吗?” 或许是没想到接下来还有这一出,丁四儿愣住了,他仰头看着面前漂亮的青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饿,当然是饿,刚才都盘算好了,溜出去之后先买一只烧鸡吃,好久都没沾过油星了——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把自己抓了现行、又对自己这么温柔的人,他突然就很不想示弱。 “不饿!”小孩响亮地回答,“老子行走江湖,经验丰富,罩了好多人,怎么可能饿着自己,实话给你说吧,我今天来是为了练手艺,其实根本不缺钱——” 一串响亮的「咕噜」声从他肚子里传了出来,就像一记响亮的巴掌。 祁映墨并没有嘲笑他,而是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道:“你坐着,我去给你煮碗面条。” 他平时很少开伙,烧灶费了番功夫,最后还是丁四儿帮忙点着的,他在院里的水井里打了些水,倒进锅里烧开,再把挂面放进去。 “神仙哥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吧。”丁四儿已经把小褂套好,笑嘻嘻地说,“点火烧柴都不怎么会。” 祁映墨冷着脸:“足够给你做面吃了。” 他虽不擅长烧火,但调汤底还是在行的,小时候最爱吃这清淡的口味,放进猪油、盐、生抽和小葱,热水一浇,闻起来喷喷香。 面条煮好捞起,又把早上剩的一个鸡蛋对半切开放进碗里,是丁四儿吃过的最精致的阳春面。 孩子饿坏了,吃得脸都埋进了碗里,祁映墨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抿唇微笑,趁着灶台火还没熄,又烧了一壶水,打算给这只小花猫洗个澡。 谁知道水还没烧开,就只听见院门一响,他追出去的时候,在卧房里吃面的瘦小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3章 成趣 【“神仙哥哥,喜不喜欢我送的桃花?”】 其实祁映墨也担心过,万一自己帮了丁四儿这一次,之后他赖上自己、天天过来要吃的喝的穿的,亦或者他不止自己来,还带着其他穷苦的小伙伴们来,那该怎么办。 这些孩子不比那些有手有脚却甘愿流浪的壮汉,他们就算想养活自己也有心无力,还容易被一些地头蛇控制,弄不好还会被打成残废,去乞讨赚钱,让地头蛇们吸血。 可是长贫难顾,祁映墨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他不可能照顾得了那么多孩子,也没有资格去管太多。 送他们去福利院?鸿城的福利院更垃圾,不光三餐未必能准时奉上,搞不好还会虐待他们。 这是一个人人难以自顾的时代,遑论去管他人的生活。 只是事情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丁四儿一直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倒也并不是彻底地消失,只是见不到人影,却留有孩子来过的痕迹。 隔三差五,祁映墨回家的时候,会看到门锁上别着一些小花。 有时候是不知名的小黄花,像是在路边采的; 有时候是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杆被修剪过。只不过花瓣已经开始打蔫,或许是从别人丢弃的花束中捡来的; 还有的时候是一支丁香、一支梨花、一支杏花。总之是各种应季的花朵,没有任何用处,却能让祁映墨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他知道这肯定是丁四儿留的,并为自己之前的担忧而感到羞愧。 人家并没有来蹭吃蹭喝,还尽其所能表示感谢,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祁映墨,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越想越内疚,便买了些适合丁四儿的衣物,还用布包好,吊在了自家院门的门锁上,留了字条,写着「致丁四小友」,希望能改善一下对方的生活。 不仅如此,他还写了一篇目前鸿城流浪儿童困境的小文章,化名投给了鸿城日报,希望能为这些孩子发声,引起当局的注意。 然而在祁映墨回家的时候,给「丁四小友」的衣服还挂在门锁上,正被另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取走。 那孩子见有人来,吓得要命,拿着布包撒腿就跑,祁映墨虽然能追上,但没有阻拦,心想算了,这孩子过得也不容易。 而他写的那篇文章,以「太过激进」为由,被报社退了稿,祁先生忙了半天,到头来一无所成。 相比之下,还是那时不时出现的鲜花更实际一些。 祁映墨不知道为什么丁四儿没有来拿衣服,或许是恰好没来,又或许是不识字——但他又疑惑,「丁四」两字这么简单,这孩子难道也不认得? 于是他又买了几件衣服,画了一幅简单的图画,上边画了一个大人,双手捧着布包,送给对面的小孩,底下附上与上次相同的「致丁四小友」,上班离开的时候,再度挂在了门锁上。 等祁映墨怀着忐忑的心情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布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开得正旺的桃花,粉得像朝霞,与此刻天边火红的晚霞相映成趣。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雀跃了起来。 刚把那一把桃花取下,正要开锁,便听到院墙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神仙哥哥,喜不喜欢我送的桃花?” 祁映墨循声望去,看到丁四儿坐在墙头,两只脚正悠闲地晃悠着,笑嘻嘻地看他。 “你终于出现了!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很高兴,“什么时候来的,一直在这儿等我吗?为什么没有换上新衣服——新剃的头倒是不错,干净。” 丁四儿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手里拎着那布包,从墙头上跳下来。 他原来鸡窝一样的头发不见了,变成了小光头,头皮上只有一层青茬; 脸也洗干净了,肤色稍稍有些黑,五官却生得很好看,圆脸、大眼、浓眉,是虎头虎脑的长相,尤其一双眼睛特别亮,纯净又有神。 若不是那句「神仙哥哥」,祁映墨几乎认不出他来。 “原来哥哥也会这么热情,我还以为只会吓唬人呢。”丁四儿咧嘴一笑,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临唐巷那边摆摊理发的爷爷帮我剃的,他说我生了头虱,不剃掉头发除不干净。我也怕身上还有虱子,舍不得弄脏你送我的衣服。所以特意留下来,问问能不能在你这里洗个澡。” 祁映墨高兴地说:“当然可以!” 他开门带着丁四儿进了院子,小孩熟门熟路地到伙房生火,又去井里打水,完全不用他插手。 祁映墨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这回丁四儿老老实实回答:“没吃。” “等你洗完,换上衣服,我带你去巷子外边那家小笼包去吃晚饭。”祁映墨笑道,“他家还有小馄饨,鸡汤汤底特别好喝。” 小孩儿一听有好吃的,也乐开了花:“好呀,谢谢哥哥。” 水很快烧开了,祁映墨拖了大浴盆到院子里,丁四儿蹲进去洗得特别欢腾,他身上可真脏,打了胰子都不起沫,洗澡水换了第三遍还隐隐有些发灰。 祁映墨闲来无事,脱掉长衫,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帮他换水,手上沾了胰子,帮他擦洗了那颗光亮的脑袋。 丁四儿洗得差不多,起了玩闹的心思,突然捧起水往祁映墨身上泼,谁知道对方闪得快,一点都没被泼湿。 “神仙哥哥,你身手真好,是不是学过功夫?” 小孩在街头混得久,果然眼毒,祁映墨从八岁开始跟着祖父学拳,学到十三岁,已经能打遍他们那座小城的拳手,只是十五岁后,祖父去世,他以学习为重,没有再继续练,只当成了强身健体的方式。 他看起来显得文弱,其实只是天生皮肤白,又有文化气质,长衫遮住他手臂上的腱子肉,没人会想到他其实也很能打。 祁先生实际上是文武双全呢!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丁四儿,只是抿唇笑:“这怎么可能,我只是反应迅速罢了。”
第4章 儿子 【像是昙花乍现,又如朗月入怀。】 丁四这个澡洗了半个多钟头,赤条条地从浴盆里出来,用祁映墨给他的干净毛巾擦干,没把白毛巾弄成黑的,他觉得这次澡洗得很成功。 祁映墨这才发现他有一些疏忽,只给丁四买了外衣外裤,没有买内裤,好在小孩也不讲究,直接往身上套。 这都是些普通人家穿的对襟小褂,尺码很合适,孩子穿上之后显得很齐整,也很精神。 “好看吗?”丁四满怀希望地问。 祁映墨便将他带进了卧室,拉开灯,让他照衣柜上镶嵌的穿衣镜。 丁四对着镜子左扭右扭,又拉过祁映墨一起照,咧嘴笑起来:“我就像哥哥的小跟班。” 祁映墨摸了摸他的发顶,促狭心起,把自己平日用的头油给他抹上了些,顺嘴胡诌:“能保护头皮。” “是得护着,今天晒得厉害,没了头发我直觉得头皮疼。”丁四两只瘦得像鸡爪的小手在头皮上抹来抹去,生怕抹不匀似的。 一下子抹得太多,小孩浑身喷喷香,自己闻了直摇头:“像个花花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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