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映墨这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丢人,对车夫一点头,大步往回走,还听车夫在后边嘟囔,「跑得比我还快」。 他一边走一边自嘲,这真是落下心病了,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哥哥,是我不对,可我不会写字,没办法给你留字条。”丁四扶着车跳了下来,“本来以为我能比你早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祁映墨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微蹙起眉:“不让你下地,你还敢出门了?” 他语调不高,但声音中充满怒气,丁四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连忙解释: “哥哥我错了,但我得去跟给我报纸的大哥打声招呼,不能这么说不去就不去了,再说昨天的报钱我还没给他呢。但是你放心,我是一路蹦出来,到了巷口坐的黄包车,没伤着脚,不信你问车夫,来回都是他拉的我。” 黄包车夫在旁边应声:“对对,是我,小少爷到了那边跟人说了两句话就往回赶,特着急。” 原来是这样,孩子做事如此负责,祁映墨心中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掏钱给车夫结了账,把丁四抱回了院子。 丁四这回没嫌羞耻,勾着他的脖子,小声说:“哥哥我以后不敢了,你别生我气行吗?” “现在不气了,你做事有交代,应该夸奖。”祁映墨把他抱在石凳上坐下,“以后这样的事记得提前告诉我。” 丁四见他表情恢复平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记得了!” 木匠师傅给他量好了尺寸,没过两天就送来一副腋下拐,孩子试了试,非常趁手,开心得不得了,架着拐都能在院子里跑起来。 祁映墨见他能自由活动,也就放了心,回学校正常上班。 这两天他又在写文章,打算把这火灾对于流浪儿的影响说一说,写好之后托年级主任那在报社工作的同事推荐给了主编,竟意外地得到了刊登。 根据年级主任的反馈,是因为那场火灾的确引起了上层社会的关注,成了一些生意人表现自己关怀底层民众的舞台,打算以这件事作为由头,发起一些针对流浪儿童的慈善捐款。 如此一来,祁映墨的这篇文章正好赶上热点,算是文人呼唤社会关爱的一种声音,也正好为那些生意人所用。 不管这些生意人、资本家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们真的能为流浪儿童做些事,祁映墨也不会太过愤世嫉俗,去拆穿他们的假面具。
第17章 名字 【以我之墨,写你之书】 经过几天轰轰烈烈的舆论造势,这些有钱人确实为鸿城福利院捐了一笔钱,也有人出面,包下了三个重伤孩子的医药费。更令人高兴的是,有一些无儿无女的富裕家庭想要领养他们三个。 经过鸿城市政府和妇幼联合会的筛选,分别有三个家庭成为了候选人,只要孩子们同意,这事就算成了。 阿江、小羊和六子都已经醒了,祁映墨时常带丁四去看望他们,得知他们能够被领养,也很是高兴。 只是三个孩子还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样的好意。 “接受啊,当然要接受!”丁四劝他们,“如果他们对你们好,以后大家吃喝不愁,又多了亲人,这多好啊。如果他们对你们不好,至少也比在街上流浪强,熬过几年咱们就长大了,能自己谋生了。” 祁映墨则安抚他们:“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半个鸿城的人都知道他们要领养你们,妇幼联合会也会定期做回访,以起到监督作用。所以别怕,这些家庭应当会对你们好的。” 孩子们互相恋恋不舍,但还是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纷纷点了头。这三家看起来很靠谱,一家是大学教授夫妇,一家是做小生意的,还有一家是政府工作人员,都不像是坏人,祁映墨和丁四了解了情况之后,也都放心了。 举行领养仪式的时候,报社记者挤满了病房,鸿城各大报纸都有报道,场面空前盛大。 但很快,三个家庭就要把这三个孩子转到离各自住处更近的医院去,匆忙得他们甚至来不及好好告别。 临走的时候,祁映墨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他们,丁四再三叮嘱,学会了写字之后要给他写信,实在不行画画也成。 一个接一个地送走了自己曾经同甘共苦的兄弟们,向来坚强的四哥消沉了好几天,祁映墨甚至看到他在偷偷抹眼泪。 但他善意地没有去戳破,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图书馆失火的原因也被查了出来,原来是有别的报童嫉妒丁四卖报卖得好,抢了他们的生意,才暗戳戳地想放火吓一吓他,没想到一来丁四并不在,二来是火势居然会这么大。 这些孩子也都不过十三四岁,被巡捕房抓了吓得哭了半夜,后来被判进入少年感化院,至少要待满两年。 得知这个结果,丁四心里满是内疚,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些哥们儿,尤其是去世的小丁。 这种内疚感像石头一样填满了他的心,沉甸甸的堵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忍了又忍,还是在某天夜里哭着醒了过来。 祁映墨被他突然爆哭吓了一跳,赶紧将孩子拥进怀里轻轻安抚。 “哥哥,是我害死了小丁……是我……我没照顾好他……”丁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能怪你,错在放火的人,别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祁映墨轻声细语地劝着,为他擦干眼泪,“他泉下有知,不会怪你的。” 然而在这样的悲痛前,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祁映墨自己经历过,知道只有时间才能让这种情绪慢慢淡化,他能做的,唯有陪伴。 丁四腿脚不方便,哪里都去不了,天天除了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就是坐在院子里石桌边发呆。 若是他活动自如,到处跑跑动动,多和人沟通,或许不会这么消沉。但偏偏腿脚受伤,一天到晚只能被圈在家里,再这样下去,祁映墨担心他的心理会有问题。 于是有一天,当他回家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个小伙伴。 “四哥,你看我带谁回来了?”丁四没有小名儿,为了表示亲近,祁映墨故意这么喊他。 孩子正坐在石凳上,双手捧着脸,目光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头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小生命,一张颓丧的小脸立刻被点亮了,单脚蹦了过去。 “从哪里来的小狗啊!”丁四欣喜地用手指勾了勾奶狗的下巴。 祁映墨把奶狗放进他怀里:“洗衣大姐邻居家的狗生的,才两个月,正好家里缺个看家护院的,我就跟人讨了一只狗崽,跟咱俩作伴。” 狗子就是普通的看家狗,但特别有灵性,一来就跟丁四很亲,粉色的小舌头舔了他一脸口水。 丁四跟它玩得特别开心:“真可爱啊!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祁映墨摸了摸他的脑袋,进卧室把长衫换下来,只穿了短袖衬衫。 等他再出门的时候,小狗在地上一扭一扭的,像个肉球似地追着拄着拐杖的丁四,小孩和小狗玩得十分开心。 院里的合欢树开了花,满园香气,时不时会有一朵从空中飘落,这会儿恰好有朵花飘落在了狗子的鼻尖,刺激得它「噗」地打了个喷嚏,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丁四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模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祁映墨蹲下逗了逗小狗,仰头问孩子:“取好名了吗?” “它走路慢吞吞的,像只蜗牛,就叫它吞吞,行吗?”丁四征求意见。 祁映墨淡淡笑了笑:“当然行。” 他挠了挠小狗肉乎乎的脑袋,“吞吞,这是你二哥给你取的名字,喜欢吗?” 吞吞小尾巴摇得飞快,好像一只竹蜻蜓,对着丁四「汪」地叫了一声,表示自己很喜欢。 祁映墨突然想到一件事,站起身坐在石凳上,把孩子招到跟前:“吞吞都有名字了,你要不要也取个大名?” 孩子将来总要识字,若是赶得快,说不定还能赶上高小的进度,再不济,将来找工作,还是有个大名体面一些。 “好啊,哥哥替我取呗。”丁四弯腰把吞吞抱在石桌上,一边跟它玩一边说。 祁映墨当即开始琢磨,他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德经》有云,道立于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意为天地人三者,衍生出宇宙万物。取单名一个「衍」字如何?” “丁……衍吗?”丁四咂么了一会儿,脸上表情有点诡异。 祁映墨第一次替人取名字,也是有些紧张的,见他这意味不明的表情,连忙问:“是不是不喜欢?” “也不是……”丁四为难地说,“哥哥,要不是你真有学问,我会觉得你在故意整我。” 祁映墨不明所以,将这两字在脑中反复念了几遍,意识到了这个名字的谐音,确实有些不雅,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那我再想想。” “不用,这个字挺好,我喜欢。”丁四把吞吞抱在怀里,“哥哥是三个字的名,我也想要,中间再加一个字不就行了。” 祁映墨点头:“也好,你家有行辈字吗?” “家都没了,要行辈字做什么。”丁四满不在乎地说,“哥哥名字里有「墨」,那我就加个「书」字怎么样?丁书衍,好听不?” 祁映墨怔了怔,以我之墨,写你之书,两个名字突然就产生了联系,像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两人的生命紧紧缠在了一起。 “好听!”他点点头,“很好听。” 丁四打了个响指,笑着说:“那就这么决定了!” 他把吞吞举了起来,“小狗子,你二哥我也有大名了,叫丁书衍,你可给我记住了!” “阿衍,等你腿好了,我们去拍张全家福,好不好?”祁映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温声问。 丁四,现在是丁书衍了,爽快点头:“当然好!从今往后,我跟哥哥就是一家人了!” 七月初,丁书衍回医院复查,医生表示他可以不用再拄拐,慢慢恢复即可。 这一个多月吃得好,营养均衡,他不仅伤势好得快,个子好像也窜了不少,祁先生看了十分满意。 为表庆祝,他高兴地给对方定做了一套西装,「强迫」孩子穿上,好去照相馆。 丁书衍虽然不愿意穿这绑手绑脚的洋衣服,但是穿上以后肩宽腿长,显得特别精神,对着镜子一照,感叹自己成了「小开」。 但他第一次看到穿着西装的祁映墨,更是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祁映墨穿长衫的时候,在他眼里已经是温文尔雅、天仙下凡,现在这一身黑西装,更是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宽肩窄腰,身形挺拔。 孩子又一次看傻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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