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的确只是那张过分清晰的大荧幕的魅力,让他的大白嗓还能与我的歌声合拍。 我把萧越往上提了提。 “我以前说过的话可不少,一句一句地记多费劲。”我诚恳地说,“我还说过那么多次我爱你,难不成都要记一辈子吗?” 季灏安果然眉头一皱,先开口,又闭上,比方才还具像化地显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的神情里带着非常条件反射的被反驳的不悦,但更多的大约是终于、在我的刻意提醒后把该记住的记了起来。 早年的时候,我因为父母一定程度上的溺爱和宽容,其实是很大胆直白的。这从我之前那些拙劣质朴的词里也能看得出来。后来见多了人与事,明白了是人大抵都爱受骗的道理,于是找人编曲也说我爱你的编曲,找粉丝卖票也说我爱你们,骗我那几个漂亮前任上床时嘴里也爱来爱去的,花样还多。 其实谁又不知道这些不过是一捅就破的甜言蜜语,可就算嘴里谴责着骗人的行径,大家也总对此甘之如饴,且你不骗他了,反倒要来同你算帐。 如今我当然已经没有最早时那样直白的心境,虽然说行事作风可能大差不差,但更多的是行业和社会地位带来的底气,而并非不知好歹、目光短浅的莽撞。再加上我当时与季灏安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那时候我其实很少、很少同他说我爱你。 我想季灏安再怎么轴,也不至于想不通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指的是谁。 他沉默了一会,说:“有道理。”竟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发觉他果然这些年进步了不少,原先能看出一丝喜或忧的痕迹,如今是一丝也看不出来了。 季灏安只是很沉着地看着我。 眼神里好像有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方面我永远是比不过他的,我立刻便没了兴致,转过头继续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但他这回没有跟上来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与喘息,萧越依旧很安静,却不知为何好像比刚才重了一些,压得我一口气上不来,喘都喘得急促。 灯光好像也在晃,走廊好像也在晃,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因为我没有站稳。 我停在了我的房间门口,拿卡刷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我回头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看见季灏安还站在原地,站在灯光下,安静地看着我。我们离得有些远了,他的五官被光晕开,几乎融入这个安静的走廊当中。 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眼神是否还是那样的复杂。 “晚安。”我说。 “晚安,再见。”季灏安说。 我没有应他,关上了门。 这个动作有些急,以至于关门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被柔和的昏暗吞噬了。我安静地感受了一会,发现这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就着黑暗倒在床上,终于,在太阳快升起的时刻陷入了梦乡。
第5章 五 第二日我起得很晚,晌午都过了才从床上爬起来,那时萧越已经收拾好自己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念念叨叨地写着什么。我再把眼睛闭上,发现他的自言自语虽小,却足够钻进我的耳朵再钻进我的脑海,我只好遗憾地告别回笼觉,从床上爬了起来。 然后我才记起来昨夜在电梯间与走廊里的经历。 记忆的涌现并不是立刻的,也不是真正“涌”出来的,在这点上,熬夜与醉酒几乎有相通的感触,当你醒来,试图回忆起昨夜的事时,只能从混沌的梦里一缕一缕地分出来似乎较为真切的部分——譬如某句久未提起的吹嘘,或是在灯下望着我的一个眼熟的人。 整个过程比往常甚至还要缓慢一些,因为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不敢相信好巧不巧两人同住了一间酒店,好巧不巧在凌晨这样一个稍显离奇的时间里同时走进了电梯。 你很难不去怀疑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在前任突闯演唱会之后做的一个噩梦。 我在质疑自己大脑的同时,萧越发现了我这边的动静。 “你醒了?一个小时前有人给你打了两通电话,”他把椅子转向我,说,“我没看是谁,手机应该在你外套里。” “你其实可以直接摁了。”我说。 萧越笑了笑。 “万一是重要的工作呢?” 我正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够那件外套,听了这句话,不由地折回来纠正他:“没有什么工作比我刚结束的巡演更重要,你应该最知道我这一点。” “行了,你先打回去问问吧。” 也不知昨晚我是怎么使出的力气,外套扭曲地卡在衣架上,说话的时间里,我扯了三次也没扯下来,干脆放弃了,转头去找那个装手机的兜。这会它倒挺安静,摸出来一看,锁屏上显示的何止两通未接电话,竟足足有五通。 全是刘屿打来的。 这五通电话为的是什么,我心理顿时就有了个预期。萧越继续哼哼唧唧地憋他的词去了,他在我这里放松得很,对这边毫无察觉,我衡量了一下,考虑到萧越最近处于“待业状态”,决定还是躲去房间外面打这个电话。 而我果然没有猜错——刘屿藏不住事,但又没有他老子的底气,提示音还没响第二声,电话就被接起了,响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行英哥?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这会有空了吗?” 典型的属于刘屿的措辞,有事不说事,明明是查岗盘问还要摆足了姿态。 我懒得与他绕圈子,便说:“没空。” 刘屿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大概也是知道我对他没什么好脾气,自己接下了话头。 “那我尽快简单说完。没什么大事,就是半个月后的那个综艺,我想你还是要再考虑一下,因为我们和那边已经在进行接洽了……” “你去问孟倩了?”我打断他。 “我是她老板。”刘屿说,他说得委婉,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施压,孟倩如今早就不吃死工资了,当中可操控空间越多,也就越等于被他把死穴攥得死死的。 “别老干这种缺德事行不,你爸当年也不是这么把长青做大的。”我无语道,“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我们开诚布公。” “主要是这个项目比较紧急,节目组那边准备敲定人选了。我想孟倩也跟行英哥你说过了,我们目前提升了商演报价,也是为了提升你的身价,然后这个价格目前就只有这个综艺抛出了橄榄枝。”刘屿说,“至于当年,我也知道,我父亲成功很大程度上是靠行英哥。” “别拍我马屁,我不吃这套。”我嗤了一声, “至于节目这件事……我都说了开诚布公了,你还把我当傻子骗是不是?提价格无可厚非,但我的演出一向是孟倩在联系,我不信你突然不去玩你的赛马酒吧来关心我的商演价格该提多少,不过联系一下这个你‘强力推荐’的综艺节目,我觉得不难猜出原委——这里头的因和果是颠倒了的吧,不是你先替我叫的高价再碰巧有节目来联系,而是这个节目叫出高价后你怕我不接主动提高报价让其他商演望而却步吧。” 我一口气说完了,刘屿那边有一阵没有回应。 “行英哥你这……这话也太难听了,”他过了一会才说,“虽然说开诚布公,但是也没有这样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那真不好意思,”我说,“我有起床气。而且你还吵到萧越了。” “综艺你确实不想接吗?我真觉得不错,是个选秀综艺,就去当个导师……” “我真不想上综艺。” “行吧,”刘屿说,“看来为了避免你告我一状,我得打消这个念头了。你注意着点作息,挂了。”说完,当真挂掉了电话。 一场意料之中的胜利。 只是我转身回到房间跟萧越谈起这事时突然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竟是在笑我之前说“没空”,没过两句就自己露馅,把刚起床的事和盘托出。 不过胜利总算还是胜利,既然我不需要去找刘诚之,被他儿子笑半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综艺是被我成功推掉了,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我可以留给我自己,还有我的歌。 我与萧越顺便提了一嘴,没敢多说,怕坏他的好心情。萧越倒是比我看得开多了,丝毫不介意地说我做得对,狠狠赞扬了一番我“视金钱为粪土”的态度,又主动提及了他兜里的钥匙原来是湖城的,这边房产刚卖不久,说是要攒钱自己搞个录音室,反正饿不死人。 “那你这几天住哪里?”我问他,“我下午给你送回去?” “没事,不远,就随便找了个酒店住。我自己回就行。”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乐得当一个闲人,跟他聊了会正事——说是正事,实则就是赵一璇的新专辑,她这几年随着名气越大心也越来越大,又想要传唱度又想要口碑,折磨得公司里员工个个叫苦不迭,关键是刘屿还真就是个爱赚快钱的,两人明里暗里地较了好几回劲,连带着几个作词作曲编曲制作人看着老板的脸色都不大管她了,也就我还肯可怜可怜她们乐队,但我一人就算能分饰作词作曲编曲制作人四个角色,也没有这个时间。正好昨晚萧越一顿诉苦让我想到了这个我本觉得可以再放放的问题,他原先手里经过了不知多少首大热歌曲,人脉当然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如今这个处境不同以往,萧越肯定也愿意静下心来和赵一璇一起磨新专。 至于我么,就当个牵线搭桥的角色好了。 我原本是这样想好的,已经隐晦地跟他提起赵一璇,先夸一夸她最近这张专辑不错,渲染一下她的敬业和真诚。萧越不知道听懂了没,笑着回我道:“那肯定不错,一听就是你把关的。” 然后我正准备说人家小姑娘自己有主见呢不全是我的功劳,你当初看人还真看错了,门口便响起了有些刺耳的铃声。我与萧越同时转头去看,萧越已经习惯性地站起身去准备开门了,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我今天没约人。”我说,萧越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我好歹也是红遍全国的歌星,真有事找我会和孟倩约清楚,而疯狂到找上门来的粉丝我也不是没见过。 就在这一走一停中间,门铃又响了一遍。 萧越一摊手:“那你自己去。”就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我无奈地站起来,在第三声响动里走到门前。酒店的门没配猫眼,我只好高声问回去。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您好,我是于蔚林。”听起来很年轻,但名字又有些耳熟。 我回头看萧越,看见他正给我打手势,低声说:“……他昨晚好像来看你演唱会了。” 又来看了我的演唱会,又是个我耳熟的名字,那八成也是业内人士。我这个人又有些以声取人,这声音干脆清澈,我心房立时就卸下了,也没顾得想为什么于蔚林昨晚来看了我的演唱会却又没来后台找我或是同我打招呼,就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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