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桂花看起来金灿灿又甜腻腻的,很漂亮。 杜笑捞了一把,攥在手心里。 真的好甜。 但是果然还是更想喝冰汽水。 他嗅了嗅,愈发觉得喉咙火烧火燎似的干渴,突然脸颊一冰,抬起头来就看见外公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罐冒着丝丝寒气的可乐。 “热了吧?” “外公。” 杜笑立即站起来了。 大概没有什么比“呲”一声拉开冰汽水拉环更夏天的声音了,还带着细小气泡的可乐在喉咙间缓慢破裂,刺出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疼,更多的还是畅快与凉爽。 一大口冰可乐下肚,炎热都驱散了几分。 之后有了老爷子的帮忙,两个人很快就收集到了足量的桂花,将它们都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之后,杜笑感慨:“就、就这么一点儿。” 弄了那么长时间。 “是的。”杜霖也跟着连连点头,他望着自己年纪最小的外孙,目光慈爱:“做吃的就是这样,非常麻烦,有时候前期准备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被吃掉却只需要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 “要是人能、能不吃饭就好了。” 杜笑没头没脑地讲。 杜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头:“也不能因为做饭很难就产生这种想法,活人总是要吃饭的,只有死人才不要吃饭,笑笑。” 六月十七在一旁幽幽地表示不赞同。 “人死了之后虽然可以不吃不喝,但是还是会嘴馋,这一点跟活人没什么区别。” 桂花香气浓郁又很甜,路过小卖部前头的车道,绿茵坠下来,垂落着厚重的蓝雪花,柏油马路上还落了一层花瓣。 杜笑跟外公一路走一路说话,突然吹来一阵风,摇得枝条晃动,他微微眯起眼,睁开眼在树荫下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邬齐。” 杜笑立即像遇见熟人的小狗一样很开心地晃着尾巴跑上去。 邬齐像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直起身子:“你今天怎么上午就出来了?” 杜笑摊开袋子给他看金灿灿的桂花,眉眼弯弯,呲出一颗小虎牙:“我是跟外、外公一起来的,我们一起打桂花。” “我外公就在那、那里。” 杜笑指了指自己身后。 见到杜霖,邬齐却意外地一言不发,沉默不语了,他退后一步,站定了,于是杜笑也渐渐不笑了,气氛凝滞,察觉到自己似乎犯了什么大错。 一旁的老人语气犹疑,小心翼翼地问:“笑笑,你在跟谁说话呢?” 邬齐站在杜笑面前,一动不动。 他穿着白衣,眼睫、眉毛、头发都是鲜活的浓黑色,将伸未伸的手指肌肤细腻,白皙如玉。 目光是幽幽的、凉凉的、像猫一样的。 像猫一样的,杜笑心想,像猫一样的……漂亮神秘。 但杜霖看不见他。 咚。 咚。 咚。 心脏在砰砰跳动,然后开始不断下沉、下沉,再下坠、下坠。 邬齐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但是路人只是往这里投来奇怪的目光,因为他们都看不见邬齐,所以他们眼里邬齐不存在。 活人的世界没有邬齐。 意识到这点之后,杜笑眨了眨眼睛,眼泪很突然地掉了下来。
第10章 撒娇 最近几天都是阴雨绵绵,家里的气氛也不好,杜笑连着好几天窝在被子里打游戏,一打就是一整天,一言不发。 六月十七在一旁偷偷看他,少年下巴垫在枕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睫毛垂下来,投下黯淡的疏影。 “喂,我说你是不是也要差不多就行了。”十七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讲:“你这样会让我很苦恼。” 杜笑不理他,手指飞速移动,用力得好像要把屏幕上戳出个洞。 从那天回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 十七心想。 当时杜笑那眼泪一落下来,把周遭的人都吓着了,杜霖更是一副想说又不敢问的样子,估计是以为杜笑被鬼上身了,之后第二天就悄悄给杜笑求了护身符压在对方枕头底下。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十七难以理解,他托着自己的脸颊,露出微微上挑起的眼睛,狡黠又明亮,轻轻扑簌两下:“说好了帮我完成心愿的事也不了了之了,就一天到晚为那个邬齐暗自神伤。” “而且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虽说是骗你了,但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穿堂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凉丝丝的,十七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杜笑站起身来喝掉了最后一口可乐,捏扁了罐子攥在手里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啊?” 十七在背后问他。 “买饮料。” 杜笑闷声闷气说。 “迟早喝成糖尿病啊你!” 十七骂他。 走出去的时候雨更大了,一连串地往下坠,桂花打落了一地,像掉得到处都是的星星,随处可见。 杜笑撑起了伞往外走,通过透明的雨伞能看见灰蒙蒙乌压压的天空,雨雾交织成扑面而来,凝结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发丝与脸颊都打的湿漉漉。 他“啪”地一声踩进水坑里,溅了一小腿的水,还沾上了许多黏黏的小石子。 又“啪”地一声。 踩得又快又急,好像要把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直到——“杜笑。” 有人叫住了他。 因为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对方,杜笑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他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走进商店。 货架上摆着花花绿绿的饮料,杜笑神魂不知地买好了饮料。 结完账站在透明的塑料帘子前时,他迟迟抬不动腿,冰凉的风裹着蓝雪花花瓣顺着缝隙往里吹。 杜笑就蹲下身捡起一朵,又吹进来一朵,就再捡起来一朵,好像觉得那很有趣似的。 其实就是磨蹭着不敢出门。 他捡满大半个塑料袋里之后,才犹疑不定地迈动自己的步子,掀开帘子。 门外站着邬齐。 杜笑本来想装作没有看见,却被对方伸手拉住了。 邬齐的声音浸饱了梅雨天的湿气,又沉又闷:“能……聊聊吗?” 但杜笑连对视也不愿意,只是挣开了他的手,一味低着头看着地板。 从对方打湿的裤腿一路儿往下坠着淅淅沥沥的水滴,蜿蜒流下。 邬齐身上都淋湿了。 杜笑心想。 “没、没什么好聊。”他抿了抿唇,避开那水流:“我、我走了。” “杜笑,杜笑!” 邬齐连叫了他好几声,杜笑都没理,头也不回,摆明了要将充耳不闻的鸵鸟样子贯彻到底。 对方终于生气了。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跟幽灵说话,那我们以后都不要讲话了。” “谁先搭话谁是狗。” 杜笑抿紧了唇,脸色发白,他也小声地,很倔强地回:“不讲就、就不讲。” 说完立即打着伞往外头走,雨下得大,打得伞面都哗啦啦地响,杜笑走出好几步,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噔噔噔地退回来。 少年叫水淋湿的肌肤略微反射着一点微光,下巴上有颗棕黑小痣,杜笑的目光到这就不敢往上了,戛然而止,怕看见邬齐的脸,低着头用力把伞往他怀里一塞,然后转身跑进了倾盆大雨里。 邬齐怀里抱着伞,还在发愣,眼见着杜笑冲进雨里,瞬息间就被淋成了狼狈的落汤鸡。 “真是蠢货。” 半晌,邬齐才骂道。 …… 杜笑浑身水淋淋地回来了,湿得只穿袜子还一踩一个脚印,六月十七抱着手臂靠着墙一脸好整以暇地看他。 “去这么长时间?” “要你管。” 杜笑很不客气地回他,脱了袜子丢进洗衣机,拿了换洗衣服跟毛巾,六月十七就阴魂不散地一直跟在他后面。 “伞呢?” “丢了。” “饮料呢?” “放在桌子上了。” “邬齐呢?” “刚刚吵架了。” 杜笑蓦地一顿,又回过头看他。 六月十七一脸神秘莫测地点头,跟着意味深长地重复:“哦,刚刚吵架了。” 杜笑脸色也一下子变得不好看,“啪”一声拉开了柜门,拿出了衣服跟毛巾,浴室门擦着六月十七的鼻子过去,差点削下来一层皮。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几天时间不见,自己这饲主本事没长什么,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滚烫的热水淋下来,总算驱走了几分寒意,杜笑想起刚刚的事情,揉搓洗澡球的动作都放慢了。 “能……聊聊吗”——他没有听过邬齐那样的声音,觉得很难受,甚至连头也不愿意抬起来,因为知道如果看见邬齐的脸之后就会变得舍不得生气了。 邬齐那个时候是什么表情呢? 杜笑总忍不住去想。 他浑身湿透了,一定是被雨淋的,邬齐跟自己不一样,他又没地方去。 他被淋湿了之后也不能回家,他会去哪里呢? 乱七八糟的问题堆砌在一块,让杜笑的脑子也变得浆糊一样不能思考。 他越想越不舒服,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才出来,一脸的失魂落魄。 六月十七见他出来立即感兴趣地凑上去,仔仔细细地将少年扫视一圈,最后像没找到糖果的小孩一样,非常失落地撇了撇嘴:“诶,你眼睛没红吗?我还以为你会边洗澡边失声痛哭呢。” 那目光如炬,看得杜笑有些不自在。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那么容易哭。” “不是啊……”这次十七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而是很认真地讲:“你在那个邬齐面前不就很容易哭吗?” “哪有。” 杜笑下意识反驳。 “当然有啊。”这话好像激起了十七的胜负欲,他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誓要给杜笑数得清清楚楚:“你这次回来一副伤心欲绝的鬼相,不用说,绝对是又见了邬齐,而且还差点在他面前哭了,是不是?” “而且还有上一次,大概也就是十几天前,你不是也在邬齐面前哭了吗?” 杜笑一愣,擦头发的动作都停了,手里攥着湿得软绵绵的毛巾。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七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心虚起来,声音也渐渐小了。 “我路过看到的。” 其实那次六月十七也并不是故意要去看的,只是回来的路上恰巧遇见了杜笑在跟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讲话,就稍稍留意了一下。 那天不像今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但是对于杜笑而言天气是阴转大暴雨,从他脸上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一点儿也没有转小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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