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手机往食堂走,一天下来通讯留言倒不少。 学院布置了两项实践作业,周末结束前要上交。 微信朋友圈董烟青看到了,非常不客气地赏脸回敬了温寻一个“滚”字,温寻倒是没再反驳。就是不知道是忙忘了这回事,还是转移战场已经拼过一回刺刀。 食堂刚到饭点,队伍排得有些长,我提前去一个靠窗的位置占了个单人座,放了个保温杯,然后再排到最后一个位置。 我本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步骤,并且接受了在人声鼎沸中独善其身的自己。 生活的常态从出生开始,到搬入温家结束,一颗沉甸甸的心始终是孤零零的。董烟青是改变,却也是一道我剥不开的屏障。 我因为这个人泛暖,尝试去依靠和信任,却因此放大了恐慌。我相信他给我的爱情,并敢先一步沉溺,但也清醒地害怕着,忧虑这段关系的保质期。 董烟青就是在这时回过电话来的,离挂断不过二十分钟。 电话一接通,我就听到他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在我的心都因他的沉默提起来的时候,他又特别无奈地笑了。 似乎终于做好了准备开口:“担心你多想,等不到会议结束告诉你了。” 反应过来他是特意中断了会议来打的这通电话,我更加忐忑了。 “说好了晚上说,我可以等的。”我解释:“刚才着急挂电话,不是生气要你从会议里脱身来哄我,是不想打扰你工作。” 董烟青没有当即回应我这句解释,而是耐心开口:“还有什么要在我陈述之前说的吗?” 陈述? 我想了想,懵懵地开口:“家用,不用那么多。还有,我给我哥点的餐,是用了他给的卡。” 董烟青这下顿住了,闷声道:“还想说什么。” 明明隔着那么远,可少年期感受到的压迫感久违地压上了我的眉梢。 我往队伍走前了两步,细若蚊蝇:“孩子……”顾及旁人,我换了个说法:“你会想要孩子吗?” “言宋。”耳边蓦然掻过一阵痒意,董烟青陈述时条理分明:“我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不喜欢孩子,所以不会主动想要孩子。但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回家陪你。我知道你突然挂电话是因为脸皮薄,你很乖,所以我更让我想哄哄那么懂事的言宋。至于那张主卡,我给了你,你就有绝对的主动权去处置它。往后我在国内所有个人所得都会进账,只要我活着一天,里面就有你花不完的钱。” 听到这,我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董烟青压着声音笑了,“真是个小朋友,连嘴上听听生死都害怕。” “你不要总拿我当小朋友。”闻言我不服气地说道,“好像你真的很大一样。” “怎么不是,我年长你十一岁,本来就算长辈了。”董烟青说着又道,“不要总呆在研究所,按时下课,做一些自己更喜欢的事情放松。” 他一直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三言两语就能带动话题。 我想到今天的实验内容,心里又堵上了,闷声应道:“好的。” 对面在我这声后没了回音,我忍不住看了一下通话页面,已经通话七分半了,董烟青可能心思都回会议上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紧了手机,就在我想一声不响挂断时,董烟青再度发话了。 是商量的口气,但话题内容明显不容商量。 他说:“我在匹茨堡大学有个旧人,让你转读金融就是走个流程的问题。” 被“金融”两个字砸了一脑门官司,我钝钝地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想不到的颤抖:“温寻告诉你了。” 董烟青默认了,很快我就感受到了他真实的歉疚:“早年佰蒂内部不稳定,我筹谋了全部,但是言宋,我从未想过会影响你的决定。” 我不知道与此同时,世界是否有那么一个角落,那么一个人,可以与我这一刻感同身受。 也不是委屈。也没有不甘心和怨怼。只是理所当然之中夹杂着一丝忧伤。 我听见自己告诉他,“我自愿的,你不用道歉,我也不想再读金融了。” 食堂里人来人往,浓香勾着味蕾,我本来是过来饱腹,现在却提前饱了。
第28章 这夜董烟青的话翻来覆去出现在我梦里,我潜意识构造出了我们并不明确的未来。 “孩子”这个不定因素,变成一个既定的符号,廊亭曳曳,我看不清董烟青的表情,而这个场景与当年他坐在温家后花园竟重叠在一起。 一早,手机铃声把我从梦境拉出,我这才发现自己晚上夜宿在了书房。 谢温四平八稳地给我念了几个文件数据,让我上午十点打印出来送到他家。 我这一天的课安排在下午,因而上午的时间较为余裕,索性跑一趟。 电话内容让我没有再睡回笼觉的心情,起身收拾衣服准备进浴室冲个澡。 然而衣服刚找好,计划又被门铃打乱。 外面站着一位年龄大约四十岁的棕发女人,衣着朴实干净,用英语告诉我她是Macklin先生聘请来的住家管家,是一位熟悉中餐做法的美国女人,名唤塔雅。 一觉醒来感官最是需要重启的时候,甜蜜钻入心扉,没人受得了。 董烟青的英文名就叫,Macklin,麦克林。 塔雅的长相圆柔,做事却干练利索。我冲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有六份早餐。两份甜口,四份咸口,搭配得很有食欲。 我坐下用餐,一面和她闲聊。她知道我今天的安排后,很快就给我联系好司机送我去找谢温,而我也在她口中得之,在见到她之前董烟青已经连夜面试过。 “我是第十四位候选人,Macklin先生从各方面综合考虑,才给我开了高薪过来。”塔雅轻声细语,“我离过婚,且无子女,可以把全部精力奉献给您。” 我很认可董烟青的选择,塔雅确实与我磨合得非常好,就像是注定要来照顾我一般。 她换鞋不会解鞋带,脚步很轻,饭食清爽不油腻,习性细致却不繁琐,几乎是恰到好处得与我吻合。 我与她说这些时,只是为了表达我的满意,以及想显得亲近些,塔雅却沉思着替董烟青带了话: “可见先生对您的一切了如指掌,事无巨细全放在了心上。” 她一语道破,直接把那个人重重地推到我心坎上,令我头晕目眩,又想他至极。 整理好文件出发去谢温家的时候,我没忍住给董烟青发了两条微信。 他那边按时差应该是到了晚上,我怕打扰他工作,又真的想得紧,实际的话说不得,距离阻断了一切交谈的基础。但爱可以说很多遍。感谢也可以。 所以我告诉他:塔雅我用得很顺心,希望董哥也一切顺心。 微信发出去那会儿,我脸还热着,反复点开微信看了好几遍,一个字一个字检查,没有错别字,也没有废话。 但董烟青太忙了,司机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送我到谢温那,我的手机在这期间,没有一点动静。 就像是他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从来没来过。 我无可自抑乱想,又不讲理压着,车门一开,被一帘阴雨扰乱了心。极端的情绪顶着胃,膨胀的感觉让我脚下每一步都走得虚浮。 很难受,却没有一刻有忍心怪过他。 我不敢想,我有什么好怪他的。只是两条微信没有回复而已,再多的几年都等了,我不差这一点。 见到谢温和他旁边的一男一女,我勉力收拾好自己,把文件袋递过去,清空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谢温下一刻一句介绍,又把我刚整理好的思绪炸成一团乱麻。 “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见见患者。”他指着左手边的男人道:“这是Boris,与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妻子。” 我呆呆地打量起眼前比谢温还高一截的Boris,他友好地向我握手,中文意外得不错:“你好,我是下个月17号将躺上这间手术台的患者,拜托你了。”
第29章 我转头看了眼谢温,谢温抖了两下报告纸,语意含糊:“着什么急,抗排异药每天都有坚持吃,没落下吧。” Boris点开手机计数器,镜面转过来:“吃194天了,已经满足术前要求了,别等太久。我想让信兰,摸摸我们的女儿。” 听到名字,我下意识把视线挪到了安静坐着的女人身上。谢温说她患有脑癌,可除了没有气色外,一点都不像罹患了绝症的人。 相反,她整个人看起来很幸福,是完全被偏爱才能养出来的滋润。 气氛在Boris的请求之后,陷入焦灼。 谢温始终没有给予准确回应,Boris又急于要一个期限,眼看两个要一拍而散,沉默的女人开了口。 一口松弛感十分强的英语擦过所有人的耳朵,信兰始终笑着,“我能理解Sherwin教授的顾虑,如果今天主刀这台手术的人换成Boris,我一定是他身侧反对最强烈的声音。作为医生,我们的手术刀,却不只是能救人。您是全美移植领域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那批人。您的顾虑绝不只是名利或是伦理牵绊,也许手术失败会成为您心中阴霾,但我相信您经验丰富,见惯生死,阴霾必然只能影响一阵子,而不是一辈子。您只是不想让Boris躺上您的手术台。” 可以说,信兰这几句话颠覆了我对她的印象。而我对她的印象百分之八十来自谢温。 她聪慧清醒,进退有度。言语间既不迫人,也不让步。根本就不像是谢温口中在爱情里汲汲而营贪婪自利的一文不值,偏见大至绝不只是有些偏颇那么简单。 最后一句话更是捏住了谢温的死穴,点到为止,全了温婉恭顺面上功夫,只等谢温主动妥协。 果然,不消半刻钟,谢温就拟定好了全套手术计划。 他遵循了Boris意愿,选择下月17号进行。 我接过计划表,才知道Boris手术的供体子宫来自亲生母亲。他本人在这长达半年多的抗排异预防里,同时进行了匹配试验,试验数据选定母亲的子宫排异反应风险最小。 事态进展到这种地步,如此周密的安排,我后知后觉体会到了谢温的压力。 司机把我接回公寓,我把自己砸到沙发仰躺了许久,疲态尽露。 我闭着眼睛都能把烂熟于心的计划表梳理清楚,这项手术的私密性很高,谢温家里那些价值连城的仪器显然是Boris一家的手笔,他们显然是霸住了谢温不放。 其中的利害关系谢温显然比谁都了解,不然也不会拖延了那么久,只是他没有拒绝,就意味着会答应。 谢温鄙夷信兰,无非是出于嫉妒,他自己才是最该受鄙夷的。 他不想让Boris躺上他的手术台,但也不可能把Boris的命交给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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