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形迷惑了。 “公司处分会影响到我的节目?” 他大言不惭地将《STAGE》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如果惠良在旁边一定会不悦。 冬卉不动声色。 艺人经纪和节目制作完全是两套概念,大部分工作不会互通……是B-plus要求制作组将他出名了吗?不然经纪公司的处分怎么可能影响到《STAGE》,还是说—— 叶形睁大眼睛。 他从细枝末节的线索里分剥出某种可能性,不祥的预感击中了他的心灵。 除非……他不再是B-plus的艺人。 冬卉望着他,恐惧成为真实存在的东西,结论比其他任何猜测都荒唐,千万不要成真。叶形觉得胃开始抽痛,身体先于精神,痛击最薄弱的领域。 “我的处分?”他空洞地说。喉咙梗塞,五感离现实太远,视界万物失去形状,口腔泛起苦涩的味道,通向五脏六腑。 “叶形,”冬卉艰难地说,“……我们,决定放弃你。” 她的神情犹豫,看上去发自内心地难过。 就这样简单地说出来了。 几乎同时,叶形无法控制战栗,由内而外地撼动着一切,从骨骼到血液,再到无形的部分。 冬卉看着他,“作出这个决定,我也很为难。” ——说得好像他有多么值得在乎似的。 “我们不是没做过类似的决定,不过对于你,我们从没想过……要让你离开B-plus,不再做B-plus的艺人,”她接着说,更加明确,淡定而克制,“但是经过长时间的讨论,我们认为你对公司失去了同舟共济的精神,因此,继续留你,对你而言也是折磨。” 多么冠冕堂皇,与Yuki叱责他时所言一模一样。 叶形咬紧牙齿,双手按在两腿之上,避免它们过分颤抖。冬卉的轮廓线条突然变得杂乱,世界安静了一瞬,只留下拧成一股细线的金属丝蜂鸣。 冬卉继续说:“实不相瞒,我们难以理解你的行动逻辑,”又是“难以理解”,她和Yuki的措辞越发如出一辙,“所以我们不免会猜测,从你和陆于则的关系开始之初,是不是就存在……一些B-plus所不了解的……东西。” 她缓缓将一个又一个的句段说出口,带着浓郁的暗示意味。 “公司有问过你原因,不过结果不太完美。” ——以濒临自暴自弃的坦陈告终。 “因此,B-plus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B-plus要放弃他。 “你有什么想修正或解释的吗?” 她最后这么问道,好像真的很在乎对方的看法。 叶形呼吸。 蓦地,他想起陆于则谈及类似话题的样子,在他面前看似随意地弯起眼睛,最后说,他被放弃了。 单方告知,和本人意志无关。 如果追溯到再之前,他又会是哪种心情。 “我没什么想说的,”叶形故作强硬地开口,听到下颌轻微的响动,“你一定觉得是我有错在先,比如辜负了公司,”或是“背叛”,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我理解,我能工作到现在要感谢B-plus的工作人员,还有这个平台的帮助……” 事到如今居然还在说套话,看来他血脉里一定流淌着艺人工作的基因。 “但是,请你,冬卉姐,还有公司,”他快要说不下去了,可他不能停止,一旦停下便再也接续不上,所以必须不断地说下去,“……不要再给我预设任何立场和假设了。” 冬卉与他的目光相遇。 叶形意识到他的语无伦次,然而纵使表达能力低下,他也感受到一丝舒缓。 “我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就好像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唯一想法一样。 “如果B-plus想要放弃我……我没有意见。” 直截了当。 他不求情,仿佛默认一切都无法挽回。意识慢慢回归到本来位置,种种过往闪现,固执地矗立在他眼前,当万物回到故事最初,在B-plus的工作室、《STAGE》的录影棚。他难以描摹其中细节,因为一切仅仅是飞速出现又消失,一闪而过,最终只剩幻影。 沉默放大,脉搏在耳朵里跳动着,冬卉仍然望着他,她用叶形所能想象到的最体面、最优雅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仅仅四个字,宛如击碎玻璃的子弹,只钻破一个细小的洞眼,便足以让一个看似强大的整体尽数瓦解。 “这样对我们都好。”冬卉补充道。 叶形想,他是糟糕的艺人,不能为公司所用,被抛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胸腔起伏,慢慢地,露出笑容。 “我也这么想。” 根本不是。 直到最终,他也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Yuki和于录之对峙的某天,她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们认为控制了叶形就能得到想要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现在的叶形站起来,快要抑制不住冲动。冬卉也随之站起,她说:“手续方面的事会有人和你对接,”果断干脆,“我相信你离开B-plus,你会过得更好。” 叶形不这么想。 从实际看来,他的生存技能差劲得一塌糊涂,“叶形”这个个体得以立足至今,全部都以B-plus存在为前提。如今一旦抽走最基础的倚靠,结局是地动山摇。 假如倒退回半个月前,不和Yuki争执,不拒绝参加说明会,结局会不会不同。 他有点后悔,然而神奇的是,又有一点点轻松。 离开B-plus对谁都好。虽然会失去一切,但至少他不用再假装了。 就像理论上,精神层面的富足比物质条件的优渥更加高级一样。真要选择的时候,大部分人会选另一边。 叶形其实也是“大部分人”。 他向冬卉道了别,转身离开。 狼狈、不计后果地。 他攥成拳头的两手很想砸碎某样东西,随便什么都可以,骨骼血肉尽数碎裂都没关系,他比疼痛还要清醒。 他只能继续走。 走廊里的温度比内部略热一点,9层恢复了以往的冷清,虽然严格意义上不算空无一人,偶有零星职员出现。叶形的注意力不太集中,经过承重柱旁的凹陷时,出乎意料地,他被拍了一下。 就在胳膊的位置。 始料未及的接触让他停了下来。叶形侧身望向力量来源,巨大的纸箱贴着墙角摆放,有个人坐在那里。 是常人乐。 这个人出现在B-plus显得格外奇怪,散漫的背景里,有人往这里偷瞄。 他站起来。 “……我在等你。”常人乐说。真的等了很久的样子,起身时底盘都不稳,略微踉跄半步。 叶形真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眶发热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遏制住动摇。 常人乐点了点头,“我来见Yuki姐,”他随意向后指了指,“看到了日程表。” 人在极端情况下思路总会转得特别快,濒临破产的星都,另谋出路的艺人。在混乱的情况之下,没有人是无可替代的。 叶形笑起来,应该不太好看,“噢,”他揉了揉肩膀,“我都快忘了。”因为太久没有使用B-plus的流程系统,“不过忘了也没关系——毕竟,”他艰难地感受着下颌的微动,“毕竟我马上就要走了。” 常人乐看着他,没有追问。 没有问“什么意思”,也没有针对“走了”所存在的歧义询问清楚,更没有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好像早已对情况有所了解,这就是等在这里的所有原因。 没准是幻觉,周遭的脚步声多了起来——那种压抑着的、隐晦而不希望被发现的脚步悄悄靠近。常人乐关切地看着叶形,不带有任何幸灾乐祸,很悲伤的模样。 “这不是你的错,”他忽然说,声音压得很低,“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叶形胸腔麻木。 他怔怔地看着他,男孩子式的澄澈面容,脸颊柔软,毫无攻击性,甚至像个没长大的小朋友。 “是吗。”叶形自嘲地笑了笑,单面玻璃映出了他的面容,苍白、憔悴的,失去神采。 常人乐认真地点头。他望着叶形,久久地,继而深呼吸。 “你真傻啊。”他这么说,接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叶形。 …… 被搂住的家伙踉跄了一下,冲击力接近于蓄意撞击,他被冲得退了半步。 叶形一点没有多想,他伸手,回抱住胸前的男生。 用力地。 好像这样就会回到数年前,当他们贴紧,相邻而坐。常人乐圆圆的眼睛闪烁着,一群人漫无边际地聊天,有的可笑,有的也很热血。 此时的窃窃私语渐响,轻笑和低声惊呼,直指他们的身体。这里是办公场所,叶形确信他看到了手机摄像头一闪而过,但是他闭上眼,罔顾其他声音。
第78章 告别 接下来的一切都乏善可陈。 先是手续上的问题,叶形久违地收到了电邮,抄送栏名单长达两行半,附件文档丰富多彩,格式从pdf到mp4都有,翻到末尾,他的合同扫描档赫然在列,大小惊人。 叶形挨个打开,B-plus认为他该注意的部分都用批注标红了,便利又直观,只需按指引确认即可,主合同加上各种各样的补充协议,累计六十页的材料读完只需七分钟。 ——非常容易,不是吗。 接着要当心纸质文件,数不清的签字、可疑的手印,印泥中心留下了带着指纹的凹槽,昭示了多次使用的痕迹,文印室永不停歇地复印各种证件,操作面板的“滴滴”声响个不停。 叶形在B-plus的会见室里完成了这一切,Yuki和一个艺人管理处的实习生帮他完成了一部分,纸页分门别类装订得十分整齐,一式四份,属于他的那份需等待七个工作日后寄回。 “假如你把这个当作离职手续,心里没准会好受点。”实习生一脸诚恳地发话。 叶形没反应过来,他压根没想到会被实习生提建议,因此错失回话良机。再及开口时,气氛又不对了。 “我不怎么难过。”真是豪迈的宣言,好像每晚抱着枕头难抑胸中澎湃苦涩的人不是他一样。 Yuki笑了笑——久违的笑容,从分类看像是取笑。 “那是因为我们没问你要违约金。”她的神情悠哉,不过语气倒很严肃。 叶形一瞬间确实当了真。 Yuki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笑容反而敛去了,她想了一会儿,声明似地说:“我们确实可以这么做。” 似乎要澄清现实,提示他B-plus其实相当有慈悲心。 “那我得谢谢公司?”叶形反问道,用力挤压巨型票据夹的末端,好让其开口,囊括下厚到不可思议的材料。 “别谢公司,公司层面倒是挺想给你点教训的,”Yuki从盒子里又掏出一个夹子扔给叶形,越轻描淡写就越显发言格外残忍,“不过冬卉那边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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