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得欲盖弥彰。 从Yuki弯起的嘴角得以看出,他的掩饰已然失败。时间回溯到某个夜里,陆于则微笑着说,他是加害者。 ——这正是他想要的。现实如此,无法否认。 只是叶形很难相信,陆于则的主张会透露给星都以外的人。 除非他的行动过于直白,背后逻辑显眼到稍加思索就能勘破。 Yuki偏头,径直反问。 “不可能?”她眼神锐利,好似穿透叶形,凝望他身后,“星都的新闻发布会,你还记得吗?是陆于则率先说‘与叶形无关’,”她顿了顿,“包括后来,星都所谓的‘彻查旗下艺人霸凌行为’,再到陆于则退出艺人活动——我认为太过于严格了。” 叶形眨了眨眼睛。 “如果于录之只想利用他的弟弟,你觉得,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Yuki语速逐渐慢下来,直到完全停止,含沙射影。 压迫感慢慢溢出,从每个不确定的角落泄露。 “和……陆于则没关系,”叶形迟疑着,经纪人的暗示性语气让他心烦意乱,“我不想参加说明会,只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他紧接着补充,“就是这样。” 斩钉截铁,接近于无理,让他像个山穷水尽、只能央求他人别再说下去了的弱势角色。 Yuki挑眉,宛如盘算着什么。她居然真的没有继续话题,而是缓缓坐下,期间目光始终落在叶形脸上,似乎在思考,并搜寻线索。 “个人意愿,”她低声复述,继而轻轻笑了,“真是个好用的借口。” 叶形莫名感受到落在句点之后的寒意。 下一秒,Yuki敛去全部笑意。 “但是,B-plus不会无限容忍你的任性。” 语气平静,却有山雨欲来之势。 重重山峦骤然从地底升起,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又阴暗,提醒叶形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是B-plus的艺人,知道吗,”Yuki的重音落在每个名词上,“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你是公司设立一个形象、一个商品……你不能因为荷尔蒙上头,就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她摊开手,“——然后让公司承担代价。” 语调格外理所应当,从气势上让人无法反驳,抛去严厉的部分,几乎算得上语重心长。 叶形哑口无言了一阵,末了说:“可我不是商品。” “对,你不是,”Yuki立即回应,显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纠缠,所以修正前言,“不过屏幕上以艺人形象出现的叶形,就是个商品。” 再天经地义不过。 叶形有些发愣,怀疑经纪人要为他的天真和自私上一课。 “你刚才说过一句话——‘站在艺人角度可以理解‘,”Yuki循循善诱,可越有耐心就越让人害怕,“正好,说明会只需要你的艺人形象,所以……” 她摊开双手,空子钻得够巧妙,俨然请君入瓮。 “但我个人,就是内心、非艺人的部分无法苟同。”叶形结结巴巴地说,意识到已经步入了Yuki的陷阱。 “那就在镜头前拿出艺人的那一面。” 叶形慌张起来,他留下了空隙,让她有隙可乘。 “我做不到。”他徒劳地说。 Yuki眯起眼睛。 危险警报,脉搏加速。 “你想当艺人的时候,公司为你运营,”Yuki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十分清晰,“现在需要你配合公司工作了,你却和我谈内心,说你做不到,什么意思?”她顿了一下,“过河拆桥?” 压力计指针飙到最右侧,赤红区域,无限濒临极限。 “这二者不对等吧,”叶形发现仅仅是表达脑海中的想法就足够困难,“我难道……没有给B-plus创造价值吗?” 话说出口他也感到心虚,生怕遭到Yuki无情的取笑。 可她没有。 “你说得没错,”出乎意料的认同,纵使她面无表情,十分不祥,“但这是两码事。” 意料之中的转折,叶形等待着。 Yuki轻吸一口气,“当你成为艺人的那一刻起,在镜头前展现的,就只能是B-plus为你塑造的形象,”她的声音凛然,“和创造价值与否无关。” 每个字都非常用力,经纪人眼里的东西好像渐渐清晰,那是种疯狂的深谋远虑。 和附带衍生的讨论度,可能产生的效益,统统无关。 “我们很早就谈过这些,叶形,”Yuki说,“还需要我继续解释下去吗?” ——你是B-plus的艺人。 巨大的阴影如潮水般泛滥,它一直都在,只是被忽视了许久,所以眼前事物总带着朦胧的边缘,让人迷茫,找不准方向。 一切的出发点和大前提,从来不在于叶形本身。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复杂了。 “我明白了。”叶形说。 Yuki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她问:“那说明会呢?” 叶形凝视着她,失去焦点。 “我……还是不想去。” 还在挣扎,还在做无用功。 Yuki深呼吸,“哈?” “我没办法在媒体面前说谎,”叶形低语道,“你让我说的东西,与事实相反。” Yuki皱眉,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 “你的道德水平真高,”她讽刺地说,“不想在镜头前说谎——这是你本身的想法吗?” 叶形噤声,垂下双眸。她替换了一个词语。 Yuki冷笑一声。 “那我请问,你能保证在《STAGE》的录制过程中,每个表现都绝对真实吗?她咄咄逼人地加快语速,“广播、杂志,再远一点,Semistars出道以来,所有问题,你都毫不夸张、毫无保留地回答了吗?” 长驱直入。 叶形无法接话。因为他知道答案。 “那不一样。”他逞强地说。 Yuki拍击桌面,抬高音量,“怎么不一样。” 叶形大脑空白一片,“因为……那是——” 他停住了。 电光火石间,类似于本能反应,硬生生地把话刹在口中,无以为继。 ——那是在节目里。 他突然理解了Yuki的心情。 经纪人仿佛也发现了什么,在这短短的间隙,她坚如磐石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松动。 叶形全身肌肉缩紧,有种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从身体内部释放,就像两层薄膜中间出现了一个圆鼓鼓的气泡,有稳步增大之势。 伴随着嘶嘶的响动,空气让彼此融合的存在互相剥离,最终尘埃落定。 “叶形”成为了一个代称,他的自我和B-plus两个主题分享着同一具躯壳。 “……说明会,只是一场表演。”他苦涩而艰难地说,看见Yuki坦然的表情。 “你足够专业,叶形。”她说。 相较于夸赞,更类似于指示,为他暗示将来的方向。 他们对望着,Yuki眼里有比期许更深刻的东西。 “这就是B-plus的认知吗,”叶形轻声说,冲动沿血管逆流而上,突破重重限制,“‘专业’等同于欺骗。” 彻头彻尾的挑衅。 尾音久久不散。Yuki的衣领末端微颤,来自冷气作用,或缘于她胸口的起伏。 “偷换概念,”她反击道,“‘专业’是让你严谨、认真地完成公司交给你的任务。” “——扮演一个虚伪的角色?” “论虚伪还轮不到你来说。” “至少我不会逼迫别人做他不想做的事,”叶形不由自主地扬声道,“还道貌岸然地称之为‘专业’!” “少冠冕堂皇!”Yuki用力拍击桌子,响声直击心房,“你凭什么说这话?” “凭我是B-plus的艺人,”他没想到居然真的就这样说出来了,“却得不到任何尊重!” 他耳际传来尖锐物体刺破空气的呼啸。 几乎与他落下话音的同时,Yuki奋力抬手,她的笔几乎贴着叶形的耳际飞过。 最后闷闷地,“啪”的一声,落在地毯上。 不同于她的过往的暴力理念,这是真真切切的凶器。 Yuki站了起来。 “不尊重你?”她的阴影投射在桌面上,晦涩而纤长,重叠在既有阴霾之下,“需要我提醒你吗?叶形,尊重是相互的,”她俨然再也无法压抑怒火,颈侧的青色血管跳动着,“B-plus给你尊重的时候,你在和陆于则上床!” 不啻惊雷。 叶形睁大眼睛。 一瞬间,四下如陷入真空般宁静。连会议室外的走动交流声也尽数消失不见,类似于剑鸣的锐在脑际回响。 Yuki看着他,咬紧下唇。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叶形才慢慢从耳鸣中恢复过来。 血液不知流向何处,他感到一种饱含羞愤的寒冷。奇怪的是,Yuki并不像在侮辱他,相反,她神情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悔意。 或者是愧疚。 “你知道。”叶形低语,只能无逻辑地重复她的话。Yuki缓缓点头,攥紧双手,回避视线。 “……我……本来不想这么说的,”经纪人望向别处,只留给叶形一个侧脸,“但是——” 她哽住了。 那些所谓的“真实”“欺骗”,统统变成了笑话。 密闭空间被爆破出了一道裂口,越来越多的沮丧聚集,形成了新的主题。 “我不知道陆于则对你做了些什么,”Yuki滞涩地摆动手腕,靠手势带动发言,“他让你变得……很奇怪。” 叶形看着她,鼻腔泛起酸涩。 当情绪尚未发泄殆尽,知觉还没落入迷茫和空白之前,仍积蓄在体内的冲动便来到另一个极端。 Yuki眼中似有微光闪过。 又是那个男人。 叶形用力摇头。 他试着去回想面对陆于则时的每个潮涌转折,每次紧张、每次心跳的感觉;他试图想象陷入沼泽的致命恐惧,还有—— “一点都不奇怪,”叶形颤抖着说,“我只是……”环境音恢复,勇气在胸腔内复苏,他真的很想说出振聋发聩的著名台词,可终究只能艰涩地说, “我的感情,没办法被预设。” 这是脱离构想,真正存在的部分。 代表着真正的事件进展,而非印刷着宋体小四首行缩进1.5倍行距汉字的纸质剧本。 虚幻间,叶形蓦地想起尹朋池空掉的烟盒,马口铁质地。在比那更久远的过去某天,在某个和当下类似的争执中,Yuki对一个带着浓郁烟味的男青年说,如果你想要做自己,想要每个细节都为人所爱,那就不要当艺人。 残酷而恳切。 隔着镜头和谎言之下,是朦胧而残缺的躯体。额外伸出的枝丫会被剪去,每个小小的凸起都经过精心设计,你所展现的只是一个轮廓清楚的影子。 Yuki转过头,正视叶形,眸中有接近于洞悉一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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