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角落空无一人。 空气凝结成有形固体,聚集在他们身边。叶形忽然反应过来,昏沉的大脑霎时一片清明,他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脸颊潮红,被欲望支配,体面尽失。 “我——”叶形哽了一下,恐慌逐渐蔓延,骤然清醒,“——我,今天,我不应该——” 陆于则眸子深沉,不发一言,只是低头再次吻他。 叶形的语无伦次被凭空截断,他愣在那里,视野中只剩下陆于则模糊的眉目。睫毛颤动,拂过他的眼睑。 他完蛋了。 叶形想。 一瞬间有许多东西,宛如人生走马灯般从他认知世界中滑过,一秒24帧,每帧都包括了足以象征理智的碎片,比如《STAGE》的3号摄像机、B-plus大厅的发财树、舞台上飘落的金箔纸,细枝末节地爆发出来,将要勒住叶形的信马由缰。 但是最后,当陆于则的气息将他完整侵占过后,一切便显得不再重要。 破碎。 他抬手,环抱住陆于则的脖颈。 窗外天空阴沉,窗帘浮起,四周深色的云层尚未聚集到中央,只剩下一点点微薄的灰蓝色。
第51章 落雷 最终,大雨降下,风声大作,雷响忽闪。 人无法改变六月的天气,只能被动接受一切,继而取消室外安排,将其统统替换为室内活动。 或者各回各家。 叶形看向窗外,物业仍旧没有修那盏路灯,临时停车的地方空空荡荡。从环湖大道回来的那一晚,好像也是在差不多的位置,陆于则与他分别。 叶形又回到了住处。 车辆仍在行驶,陆于则说:“今天雨下得好大。” 听上去有什么原定计划泡汤了,叶形咳嗽一声,“真不巧。” 雨点淅淅沥沥地砸到陆于则的车上,他心猿意马,想一些离题万里的事。 雨刮器机械运作着,叶形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让一切就此戛然而止。 否则体育馆里发生的一切将毫无价值——他不想在下次见到陆于则的时候又重新开始尝试。 “能麻烦你送我到楼下吗,”叶形小声说,“这边安保没那么严格,你的车应该能开进去。” 陆于则的表情无从定义,“我没有问题,”他停顿一下,似笑非笑地从前镜看了眼叶形,“但没准会被拍到。” 他们是有前科的人,从环湖大道回来那晚引发了小小的骚动。他们固然可以坦荡地糊弄过去,不过在特定地点下车是一码事,开进去又是另一码事。 “那也……没有办法,”叶形强行继续道,“你看,雨这么大,我硬冲的话……” 他暗暗发誓,如果陆于则从哪里掏出雨伞的话,他绝对二话不说接过就走,毫无留恋。 “也对。”陆于则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该说法,像是他就在等着这句话似的。 只需要较为合理的解释,情节就能被推动。 他们顺畅地转向,进入私人邻域的关隘就在眼前。而叶形甚至都没有展示身份,横栏便为这辆陌生牌照的车辆抬起。 也许是雨天核查太过麻烦,也可能是开沃尔沃xc90这种即将换代车型的人非常符合最不会惹事的那种普通人的刻板印象,让安保觉得此车及车内人都安全。 畅通无阻,确实相当宽松。 模糊潮湿的树影刷刷而过,雨天行车有种特殊质感,带着些许不安定。他们在五分钟后停下,叶形望着熟悉的门楣,解开安全带。 灰色的天空深处亮了一下,朦胧地勾勒出云层轮廓,倒数十秒,雷神响起。常言道不能在雷雨天起誓,阵头专劈心里有鬼的人。 叶形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坦荡,他心下百转千回,低着头,声音漂浮。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外面很黑,如同特效过剩的3D大作,发动机尚在运作,陆于则双手放在腿上,十分乖巧,直视叶形,“邀请我去你家?” 似乎揣摩着叶形的真实动机。 下定决心很难,“临时停车应该不要紧。”叶形意有所指,暗示真的只是坐坐,绝不多作停留,被现实细节所扰并无必要,毕竟这也不是报告文学。 陆于则的车在下一秒熄火。 所以这就是现在的情况,十分钟后,场景变换为室内,叶形局促地站在他狭窄到不合理的居住空间内。 四下充斥着他的生活痕迹,叶形逐渐意识到他的邀请可能会起到反面作用,他的居所太小、太空、太无趣了,椅背上甚至还挂着他没有收好的衣服。 一切都与陆于则极不相配,这里缺少落地窗,缺少朦胧的氛围灯、意识流装饰,他的出现就像是直截了当的讽刺。 虽然带有新鲜感。 叶形悄悄握紧拳头,心脏沉重地落入腹中。 然而陆于则没有作出评价,准确来说,他都没有打量任何细节,而是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自然得如同他也是业主一般。 陆于则指向置物台一隅,一个小小的摆件端正地放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 “你没有用吗?”他问道,食指轻轻点了点金属制部分。 叶形回神,走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那只小猫铃铛,本该装在门上,开合时碰撞出脆响。可它如今正乖巧地蹲坐在他面前,毛线球形状的铃铛里还好好地塞着纸团。 “没有,”他端详着陆于则的动作,看着他手背上青色脉络,说的话压根没有过脑子,“这样放着也很可爱。” 陆于则挑眉,目光转移到叶形身上,浅浅地笑了。 勘破了秘密一般,带点狡黠,让叶形悄悄不安。 不过,至少陆于则不会看到他插在玻璃瓶里的向日葵。叶形想。 ……或者在便利店买的24连包餐巾纸。 他们仍奇怪地站在那边,面对面,谁也未落座。按照社交礼仪,主人应该给客人倒杯茶,邀请对方坐下才对—— 眼前木质小猫尾巴翘起,灵动又机敏的样子,精致得恰到好处,是一份不会造成负担的礼物。 叶形此前从未考虑过回礼的事。 他单手撑在台面上,肩膀微微耸起,梅雨季节的潮湿感殃及每一寸空气,现在正好是湖鱼向东浔游的季节,它们成群地、大片大片地在湖中发出巨响,聚集产卵,丰饶多产,经过长时间的闲散与喂养,终于到了饱人类口腹之欲的时期。 也许那些让他迟疑的真相一直都很简单。 记忆复苏,大概是直觉,或者突发灵感使然,他埋在潜意识中的困惑从海平面下冰山冒头。 “刚才,在体育馆,你说有些事情想要告诉我……”他慢慢地开口了,抬眼说道,“已经说了吗?” 无缘无故地发问,与室内摆件话题无关,此刻终于宣之于口。 安静。时间运作。 那段间隔几乎让叶形产生幻觉,好像陆于则永远不会告诉他。 “我已经说了,”他微笑,双手插在口袋里,“就在你说话的间隙。” “……所以是我话太多掩盖掉了。” 陆于则抬了抬眉毛,松弛下来。 “我开玩笑的。”叶形抬手,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陆于则看着他,接着深吸了口气,笑意敛去。他的神情复杂,像是柔和与紧张的集合体,夹杂着隐约歉意。 太奇怪了,叶形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你接话的时候,总是会玩笑似的……自嘲。”陆于则说。 挑选措辞般,最后两个字缓缓出口,听上去不带有批判意味。 雨点扑打玻璃,传来簌簌异响,隔音也无法将外界隔绝。叶形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他条件反射想要反驳,你很了解我吗?防御机制太过健全,即时展开。 可未等他开口,陆于则便继续道: “你远比你想的要好很多。” 语气认真,格外精简,压根算不上punch line。 叶形愣住,愚蠢地张口结舌。 正中红心。 诚然,他一直在说话,工作和生活中都是。而陆于则听着他四舍五入如同抱怨般长篇大论,适时回应几句,夹杂在大段自我剖析之中。零星只言片语,他想要告诉他的事,仅此而已。 叶形不知如何回应,风将雨水吹得零碎,敲击窗棂的响动变得很闷。他沉默着,渐渐升起朦胧的感激。 或许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渴望着这样一句话。 也许从五年前就开始。 虽然现在才听到,实在是有些晚。 就像光彩的舞台下埋着无数尸体一样,看似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其实只有绊脚石,进步的阶梯仅仅存在于幻想中,由公司运营推力和豪华运气组成。他在一年前就明白了这些,正如他明白放弃梦想也是实现人生价值的重要一环。 叶形垂下眼睛,自我认知是人类永恒的课题之一,他如何看待自己、事实又是如何,其实都无关紧要。 因为一个普通的艺人的价值,不会依靠自身定义。 “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坦然地说着谎,云淡风轻,其实偷偷感到酸楚。 陆于则抬手,落在叶形的肩头,然后停留在那里。 举措大胆,此前的亲吻已经过去,这一刻宛如接续上了刚才的肢体接触,热度透过夏季衣服的轻薄布料传导到叶形身上,他怔住了,重新直视对方。 陆于则的头发被斜打的风雨吹得有些塌,因此也显得格外柔软,他的眼睛湿漉漉地弯起来,符合叶形的每个幻想。 怎么会有这种疯狂击中他好球带的人类。 难以压制的情愫来袭,陆于则只是说:“你不止于此。” 最后一道防线被直接破开,叶形有点喘不过气来,眼睫微颤,陆于则的话在他耳中巧妙地转换为另一种含义,你不止于此,他仿佛在说,你很好,你值得更多…… …… 他打了个寒战,某种预感伴随着兴奋逐渐升起,紧张蔓延四肢,他像是无法支配自己的灵魂一般。陆于则意味着危险与未知,但也致命地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 继续冒犯下去吧。 叶形形徒劳地吞咽着,感到喉咙深处传来干燥的窒息感,大脑一片混乱。在无数可供选择的迷茫中,他艰难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倏地袭来,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开始困惑于此,关于陆于则接近他的理由,比如下行电梯中的搭话、装在盒子里的甜点,还有其他细节。 陆于则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是单纯地想要泡一个通告艺人,大可不必如此进展缓慢。叶形认为这正是矛盾所在——他只比写真偶像稍微难下手一点点,而一名富裕的男演员想要得到的,大多能手到擒来。 噢,他又在自我贬低。 陆于则眉心蹙起,接着又舒展开。他的表情微微跳脱了一下,叶形暂时无法捕捉到其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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