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要半夜才能回来。”水芯蕊一筷子面条吸得滋溜作响,竟然还能腾出空闲说话。 文杉敲敲碗沿,要她摆出女孩儿该有的风度,吃饭规矩点。 水芯蕊一撇嘴,扬着下巴嚷:“那你还敲碗呢,还可以在自己头顶上插根狗尾巴草,月入五千哦。” 文杉不知水芯蕊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话术,一套接一套,逻辑竟然还经得起推敲。他教训闺女的劲头“再而衰、三而竭”,一下就够了,转而认真吃自己的。 文芮堂坐在水芯蕊旁边,不发一语,也没点儿表情,更不参与桌上父女俩的交谈。偶尔被水芯蕊往碗里丢两根青菜叶,他会默默夹起来,吃掉。 水杉有些许的气闷。虽然他还称得上年轻,但在结婚前,也曾幻想过天伦之乐。结果大相径庭,既没有温柔顾家的妻子,女儿也称不上甜美贴心。至于面前的外甥,水杉每每想起,心里都发哽,不提也罢。 “为什么不能早点儿出发?”水芯蕊转脸朝向文芮堂,等文芮堂拿纸巾给她擦净嘴角的酱汁,再回头盯着爸爸,“我还想去芮堂哥哥小区附近那池塘钓鱼。” 水杉说自己有事,水芯蕊问他什么事。小孩儿跟水杉的助理认识,手上有他的日程表,这天就写着俩字——“休息”。水杉常常要在周末应酬或出差外地参加行业活动,半月能有一天假期已经十分难得。 水芯蕊眼中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失望,但没有哭闹,她安静下来时,状态跟文芮堂很像,让人抓心挠肺地无奈。 水杉将桌上的豆浆推过去,说道:“我去给你物色后妈。” 文芮堂的目光瞟过来,水杉瞥他一眼,继续对女儿说:“你不是天天让我找个伴?” 水芯蕊:“不能太年轻啊。” 水杉“哟呵”一声,说年轻才好,年轻能跟你玩儿到一块去。 水芯蕊作势要吐,满脸嫌恶,“全是绿茶心机女表,图你钱呢。” 词汇太露骨,水杉略感震惊,不明白一个刚回国没满一年的小孩儿,学习成绩不见半分提高,编排人的话倒是全阶掌握。 一时间无言以对,饭厅里静得只剩外语新闻主播在低声滔滔不绝。 “拿我的钱,给你当个好家教也行。”水杉说道,“绿茶心机女表,也不是人人想当就能当的,需要看资质和智慧。” 文芮堂的目光又过来了,水杉与他对视片刻,端起自己面前的餐盘,进厨房去。餐盘丢水槽,他双手压在案板上。 水杉不适合当父亲,他完全不想把精力留给教育后代这种事情,但水芯蕊出生的时候,他也曾经感受到过纯粹的喜悦和幸福。 也该成熟了,但水杉只肯在工作上体现自己的成熟与担当,工作以外,他的心态还跟二十年前一样,偏执放肆,处理两.性.关系时更是没有一点理智与耐性可言。 上午的事情准时准点进行,结束后,女伴坐在床头,一边梳理凌乱的头发,一边笑骂他是个神经病,表里不一,并且期待哪天有人能收拾他。 水杉已经冲完澡了,浑身都是男士沐浴液的味道。他随意地“唔”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小行李箱里拿出一套休闲装换起来,立在穿衣镜前犹豫是否要将上衣下摆塞进裤腰。 此刻的水杉精神焕发,能量游走在身体内外的每一处。 女人眼含迷恋地仰望他,他注意到了,挡住对方伸向自己腿间的手,说今天先到这儿。 “你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她掩唇而笑,“这种事都精打细算。” 水杉捏捏她柔软的指头:“‘精打细算’哪能这么用,小学老师看见肯定要扣分。” 她的笑容因为唇色显得更加鲜艳了,直夸他会开玩笑,水杉却说,自己是认真的。 “好吧好吧。”女人摆了摆手,指甲光洁粉嫩。 除了身体健康,水杉对床伴还有两个普通的要求,一不能美甲,二指甲不能太长。 女人是某间会计事务所创始人,有司机接送,但在分别时,水杉还是绅士地帮她打开了后座车门,并亲吻她的手背。 她浑身抖一抖,故意说:“活在电视剧里呢。” 水杉微笑:“女人如水,值得呵护。” “刚才可挺粗暴的。” “否则对不起你的热情。” 水杉周全送走对方,回酒店,打算吃点东西再出发。到大堂时,看见自己位置那儿冒着俩脑袋。 “刚在哪儿猫着呢。”水杉走过去,看见桌上的两份冰淇淋,又说:“路上可没地方给你们拉肚子。” 水芯蕊挖一勺大口吃进嘴里,嘟囔:“五星酒店的冰淇淋也会拉肚子?” 水杉端起咖啡抿一口,“这可说不定。” 水芯蕊:“记得给芮堂哥哥钱哦,贵死啦。” 水杉掏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文芮堂说不要。水芯蕊在旁叹气,嫌水杉老气过时,直接网上转账岂不是更好。 “对,我已经是老父亲了,走在被时代抛弃的路上。”水杉挺烦别人拿年龄说事,尤其自己的女儿。他不跟外甥客气,对方不要钱,自己就收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咖啡灌一口。接着佯装恼怒地抱起双臂,斜靠向沙发抱枕。 “哪有,七十岁的人都还在网上冲浪呢。”水芯蕊这天特别起劲,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你就是不肯主动学习。” “这有什么可学的,而且我完全会用。” “那你连个消息都懒得发。” 找着根源了,是在抱怨自己没回她的留言,总归是个小学生,蹦得再高也有天花板。 “光顾着搞女人了。”水芯蕊吃完了一盒,又将勺伸向了文芮堂的,“小心哪天翻车哦。” 水杉似乎是已经迅速接受了女儿的用词,说她:“翻车了,你就再也没冰淇淋可吃了。” 水芯蕊晃着勺子强调:“这是哥哥买的,第二遍!” 水杉生气,一口喝光了余下的大半杯咖啡。 文芮堂就那么作壁上观,一句话也不掺和,走时,被水杉评价一句:“闷葫芦。”文芮堂听见了,就嘟个嘴,还是不吱声。 水杉发动汽车,开一阵,心有不忿,再来一句:“小白眼狼。” 文芮堂仍旧安静,托腮看窗外不断逼近的高炮广告。电视台某档财经节目的崭新大海报刚巧翻过来,水杉锐利的目光穿透玻璃,投射进他的瞳孔。 这样的一个人,是他的舅舅,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水杉的话都被水芯蕊接走了,父女俩你来我往,进收费站时在吵,出收费站了,还在吵。但多是水杉单方面被水芯蕊挤兑,他偶尔回一句,能换回水芯蕊十句。 水芯蕊其实蛮懂事,她甚至可以独自完成一些简单的家庭菜式,衣服鞋袜从来都是自己清洗。若要比较生活技能,她大概优于水杉。水芯蕊很爱挑父亲的刺,似乎永远存在不满。被挑多了,水杉脸皮渐渐变厚,面对女儿时,就成了个混不吝的模样。 人无完人,他已经提供了优渥的生活,别的给不出太多了。 ---- 搬运一下
第二章 文芮堂的大伯文远浩住在一处旧小区里,车子可以自由出入,到门口时,水杉却没继续往里开,缓缓停车,抓着方向盘低下头去,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水芯蕊揶揄他是不是认输了,水杉说是,并要他们先下车,自己有个工作电话,水芯蕊欢呼雀跃地下去了。这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跟门卫都能聊几句。 见水芯蕊离开,文芮堂总算出了声,问:“什么工作?” 水杉让他别管,催他快滚蛋。 文芮堂下车,见驾驶位的窗户要往上升,他没多想,左手敏捷又迅速地往里面伸,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无名力量在驱使。 “你不要手了?!”水杉少见地大吼。 文芮堂动作没停,直到指腹触上水杉的额头。他沉默着,居高临下地望着驾驶位上的人。 水杉躲闪不及,第一次在被迫的境况下,同大外甥有了亲密接触。 小青年的掌心,凉爽干燥。 文芮堂倒是摸到一手湿汗,他问:“你怎么了?”顿一顿,再冷冷淡淡来一句:“搞得肾虚?” 水杉牙根咬得咯吱响,低声道:“大概那个咖啡不对劲,牛奶放少了,我轻微咖啡因不耐受。” 文芮堂的语气往上走:“做了亏心事,不心慌是没可能的。你计划好的午餐呢?你们没吃午餐就分手了?”听不出是担忧还是故意抬杠。 水杉也没心思计较,只说:“她有事,我本来想吃点东西,这不是你们来了么。” 光顾着发表渣男演说了。 文芮堂沉默片刻,随后转身打量四周,看见个烤地瓜的,过去挑挑拣拣,选了拳头大小的一块,买来递给水杉。 水杉立刻拒绝,他从小吃够了这东西,蒸的、煮的、干的,二次加工成饼子的,应有尽有。他摆手让文芮堂赶紧走人,说自己缓过劲就好。 文芮堂依旧举着,说:“饮食不规律,生活不检点,消耗大于供给,何况39奔40了,咖啡因是不是有点冤?” “那你就给一块烤地瓜?”水杉奋起挣回颜面,下巴指指远处,“我看有卖肉馅饼的,你去给我买一个。” 文芮堂把地瓜朝车里一丢,转头走了。 水杉瞧着那烤地瓜咕噜噜在副驾上来回滚了两遭,委委屈屈地与塑料袋抱团,带着独有的甜香气窝在了他昂贵的座椅中间。他暗骂一句脏话,摸出随行杯,灌下半杯蛋白粉,叹口气,瞧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出神。 另一边,水芯蕊已经敲开了文家的门,冲慈眉善目的文远浩喊:“伯伯好!” 文远浩摸摸她的头发,夸她长高了,要变成个大美女了。水芯蕊立刻拗个女模的姿势,喊文远浩快给她拍照。 在与人交际这方面,水芯蕊比水杉坦诚多了。她本身长相虽然称不上极其可爱漂亮,但五官匀称,没有过分喧宾夺主的地方,显得和气。而她的性格又属于较大胆的那一类,她在自我表达这方面存在天赋,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自己的好恶,并且不会引来旁人的厌烦。说得通俗一些,水芯蕊很少瞎折腾,闹归闹,闹得恰到好处。 长辈给她端水果零食,她绝不推辞,颔首道一声“谢谢您”。喜欢便吃,不喜欢也会拿一份在手里,让人感受到好心意没被忽视。 水杉有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友人曾经如是评价。并劝他改一改频繁约人的习惯,趁还没年老色衰,腰包尚鼓,找到另一半。 其实水杉的“色”和“腰包”,并不出特别出众,但绝对属于中等往上走的梯队。只要他想,出去钓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但钓来的人,必然不能划分到家人的范畴。何况,如今成年人的世界,有几个肯心甘情愿被钓?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算得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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