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之间距离极近。游孝好像忘记了白日在人前的拘谨与回避,只是自然地在和一个访客对话。“我不会再挨打了。” “是吗?你怎么保证?”刚好谭子安也想和游孝聊一下。两年这么长,他可不想隔一段时间就处理一个曾竑。 游孝放下衣袖,“他们打不过我。” 谭子安轻蔑笑道:“你由着他们打你,是怕伤着他们?” 游孝仿佛不知道“脸皮厚”三个字怎么写,平静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谭子安不会相信,解释道:“我以前跟着我爸……生活,打过很多架,没人能占我便宜。” “为什么经常打架?” 声音是轻快的,谭子安是切实地对游孝流离的日子感到好奇。 “为了活着。” 如此轻飘飘又无比沉重的答案,谭子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人都有自尊心的,再穷困都是。游孝在他身后这么久,从未表现出过难堪的情绪,大概也是不想被人嘲弄自己的不适应。跟着游庆的日子想必是苦涩的,谭子安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却不小心踩在了人家伤疤上。 他咽了咽口水,眼神飘远再回来,告诉自己那句就算翻篇。 “游孝,你知道我们要在一起两年吗?” “知道。” “你打算就这样?” 谭子安今天过来,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想让游孝别再这么夸张地躲避他。 第一次一起上学时那句“离我远点”是气话,他还在为游孝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耿耿于怀才说的。游孝也知道,所有刻意的躲闪不过是报复性地想让谭子安觉得内疚。 他成功了。谭子安不想继续和他怄气,亲自送来台阶给他。 谭子安从没设想过游孝会不接受这个台阶。 “怎样?”游孝轻轻反问,把朦胧的暗示全部退还给谭子安。 谭子安感到烦躁。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点破,更不允许他再一次给游孝道歉。 “你救过我一次,我帮你处理掉曾竑。以后你再遇到欺负你的人,我不会管你死活。” “嗯,”游孝应声道,“我说过我不会再挨打了。” “你听不懂人话?”眼前人的油盐不进让谭子安越发的不耐烦,他伸手推搡游孝一把,刹那间就被擒住手臂背在身后。游孝枯木一般粗糙的手指攥紧了他两个手腕,阴沉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也说过我很会打架,信了吗,少爷?” “你发什么疯?”肩膀被扯得生疼,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谭子安也来了火气。游孝拽人的方式很讲究,他怎么用力也挣不开,突然间他卸力靠在床上,语气冷淡而高傲:“游孝,你弄疼我了。” 游孝松手那一瞬间,谭子安翻转身体,用脚勾住游孝膝弯,迫使他弯腿跪趴在床上,自己趁势一跃而上,跨坐在游孝腰臀部,揪着他的衣领一拳砸在左脸上。 他最讨厌别人居高临下地和他讲话。 游孝拿舌头顶了顶痛处,嘴边扯开一个笑:“少爷也不赖。” 这还是谭子安第一次看到游孝的笑容,他怔愣一瞬,立即被游孝掀翻在一边,随之而来的是带着体重的一记肘击。游孝支在谭子安胸膛上起身,拿过药膏塞在他口袋里说:“拿回去吧,少爷更需要。” 谭子安雪白的面庞气得发红,攥紧游孝没来得及离开他口袋的手指粗声问:“你觉得我打不过你?” “我说过的,你们都打不过我。” “你把我和那些垃圾相提并论?” 游孝抬头,眼神漠然,刀一样撞进谭子安心底:“有什么不同吗?” 谭子安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因愤怒闪着跃动的光。 “收回去。” “哪句?” 第一次可以说是无心,第二次绝对是挑衅。 游孝实在太懂得如何激怒他。 谭子安猛地起身,扑上去和游孝撕打在一起。游孝大部分时间在防御,他的打架技术一如他描述的那样精湛,不论谭子安用正路邪路都只能打中他的四肢。 男孩子打起架来便容易忘记周遭的一切,他们纠缠着滚下床,把书桌上的作业本撞得满地都是。杯子里的水也碰撒了,尽数泼在二人身上,玻璃杯掉在作业本上没碎,被游孝一脚踢进床底,叮咣的响声混着骂声,战局愈发混乱不堪。 谭子安像一头发怒的小兽不愿罢休,每当游孝控制住他时,总能凭借灵巧或剧烈的挣扎逃脱。 他确实打不过游孝,但他实在太讨厌在游孝面前落得下风。满心的忿然让他忘记痛也忘记累,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游孝求饶。 凭什么? 一个养狗的而已,凭什么看不起他? 在一方彻底力竭之前,这场架似乎没有尽头。 “停下!”一道高声呵斥惊得二人停住动作。 蔡管家听闻动静过来,看到这一幕时肝胆欲裂,急忙上前把谭子安从游孝身上撕下来。蔡管家正值壮年,一双铁臂禁锢住谭子安,任他如何抗拒也无法逃脱。 他把谭子安夹在腋下离开,全程没有看游孝一眼。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谭子安透过门缝,看见房间里躺在地上的游孝。 他也盯着谭子安,饶有趣味的,眼睛里面第一次有了点鲜活生动的色彩。
第5章 听话 谭常延匆忙赶回来时,脖子上还带着女人的半个唇印。 家庭医生已经给谭子安处理过了,伤不严重,但大大小小遍布全身,涂上药油后,视觉和嗅觉上都比较骇人。 似乎从游孝住进来开始,谭子安就一直在受伤。 他再一次为两个孩子的事情动怒,只不过这次怒火不止是向着谭子安一人。 打架,游孝算什么东西? 谭子安还在犯倔,和所有人生着不知道是因谁而起的闷气。谭常延走到床边问他:“为什么打架?” 谭子安抬起头,看到谭常延脖子上的唇印,涌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指着门口对谭常延说:“爸爸,你走。” “你打架,让我走?” “那我走。”谭子安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就往门外走,谭常延迈几个大步把门板扣上,拎着后领把谭子安扔回床上。 “你有出息了,跟爸爸甩脸子?” 动作很粗鲁,谭子安打一整架都没有谭常延扔这一下来得疼。他没来由地觉得很委屈,把头埋在被子里指责谭常延:“你一辈子在野女人那里好了!你管我为什么打架!” “你无理取……”终于,谭常延反应过来,进卫生间把口红印清理干净,出来时口吻柔和许多:“回来前我在参加宴会,一个女人不小心摔进我怀里沾上的。” 谭子安闭着眼睛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是女人故意摔的,还是谭常延拉她进怀里才摔的,又真的有这个宴会吗? 他甚至懒得去思考话的真假,在这方面谭常延的信誉为零。 “坐好。”谭常延把谭子安从被子里挖出来,靠床头规矩地坐着,“告诉爸爸,为什么和游孝打架?” “你告诉我你有几个女人我就告诉你。” “谭子安。” 沉下嗓子连名带姓地叫他是谭常延惯用的警告招数,谭子安抿紧唇角和谭常延对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说:“我给他送药,他不要。” “你先动手的?” “……不知道。” 推那一把是谭子安先的,但他当时没想打架,是游孝拧着他的手挑衅他,可之后的那一拳又是他先。 不管谁先,反正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了,”谭常延卸去问话的姿态,以通知的语气说,“明天上午,游庆和游孝就会从家里消失。” 谭子安诧异道:“为什么?” “你不是想让他们走吗?” 谭子安嘴唇张开又合上,没说出话来。 他确实想让游孝滚蛋,但那是一个月前。他用了两周的时间接受要和游孝相处两年的事实,又用一周时间习惯游孝跟在他身后,今天他终于决定要和游孝缓和一下关系,虽然过程和结果都很糟糕,可他完全没有想过要赶游孝走。 “你别这样,说好两年就两年。” 前后态度的转变让人吃惊,谭常延好整以暇地说:“我以为你会开心。” “那是之前,现在不是了,”谭子安皱着鼻子埋怨道,“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谭常延总是这样,古板且执拗地拒绝任何在他听来是无理的要求,谭子安偃旗息鼓后又以慷慨的姿态施舍。他以为对待儿子可以像谈生意一样拿捏,可谭子安从来就没有在和他虚以委蛇。 “子安,他敢打你,谭家不会留这样的人。” 看吧,突然愿意赶游孝走才不是为了谭子安好,只是觉得游孝不符合他的标准而已。 自私自利的商人嘴脸。 “我不,你留下他。”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谭子安内心的别扭扣全绕开了。他想起关门时游孝的那个眼神;想起游孝说他和曾竑是一样的人;想起谭常延说游孝被赶走就会死。 最后,他想起游孝在月光下舔舐他的伤口,被踹痛也不肯放手。那一分钟里他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游孝,而游孝只是为了让他的腿没有那么疼而已。 “爸爸,我会让他听话的。” 儿子面上坚定的神色令谭常延心底微震。他在游孝身上投资的初衷是安插眼线,也是为了让谭子安的成长有个约束,不要再沿着唯我独尊的方向发展下去。现在看来,倒是有意外之喜。 通常,谭常延会避免让自己陷于需要食言的境地,此刻他却顾不上这点无伤大雅的面子,道:“我可以不赶他走,但假如你做不到呢?” “不会的。” “不许耍赖。” 谭子安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瞪谭常延一眼,正色道:“两年,他要是再敢打我,你赶他走,我以后再也不用妈妈的名义骂你。” 自揭老底的条件让谭常延忍俊不禁,眼看谭子安脸都要被笑红了才堪堪停下,“一言为定。” - 谭子安和游孝脸上挂着彩,一前一后走进来,班里静默了一瞬。 刚走到讲台边,曾竑拦住游孝,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将一份寿司交到他手里。 紧接着,谭子安随意且自然地打开游孝手里的寿司包装盒,拈起一块扔进嘴里,嚼几下后皱起眉,凑近游孝耳边说了什么。 “别动,说句话。” “说什么?” “好了,笑。” “笑不出来。” “昨晚不是笑得挺好的?” 游孝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谭子安不满,用拳头在他胸膛推了一下,取过自己的包转身离开。 落在他人眼里,却是再融洽不过的朋友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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