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游孝,谭子安就不哭了。他一张嘴就漏出哭腔,张牙舞爪地对游孝说:“滚。” 都怪他,都是因为他。 无论是一开始还是现在,没有游孝,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讨厌死游孝了! “我说滚啊!”游孝还是没动,木头一样,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面上情绪微妙,不知是同情还是欢愉。 无论哪种情绪都叫人难以接受,谭子安气得抓起手边一把砾石砸向他。 游孝真是木头,躲也不躲一下。石子砸在他身上,有几颗擦着侧脸划过去,留下几道血痕。 谭子安愣住了。 他是任性,但还没那么坏,把人打出血了还是知道愧疚的。 受伤的偏偏是游孝,谭子安不想道歉,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不知道躲吗?呆狗。” 游孝蹲下来,端详眼前的谭子安。 除了右脚踝的扭伤,谭子安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左膝盖最严重,鲜血还在往外淌,沾在细腻白净的皮肤上,显得尤为骇人。 正值初夏,谭子安穿的短裤,游孝扣住他左边小腿,细看他曝露的狰狞伤口。 游孝问:“疼吗?” 这不是废话? 游孝和谭子安一边高,瘦得跟竹竿一样,但手很有力气,铁爪似的握着一截小腿,挣也挣不开。谭子安有点害怕。他受伤了,游孝现在想报复他的话,打死他也没人会发现。 他点点头,带着鼻音嗯一声,颇有些乖巧的味道。 游孝说:“别乱动。” 在谭子安震惊的目光里,游孝俯下身,舔了舔谭子安的膝盖。 - 游孝他爸是养狗的。 他爸有病,疯病,跟人、或者别的活物待久了都犯病,只有和狗,亲得巴不得关在一个笼子里。 给人养狗这活干不长久,毕竟他爸是疯子,日子一长,主顾们都能看出他爸对狗病态的依赖来。 谭先生出现时,他爸对游孝说,大主顾来了。 大主顾有多大?谭宅装狗的院子里,关着十几条比人还高的大型犬。 谭先生不在乎他爸有病,也不在乎他这么小一个拖油瓶,无非是看中了他们无家可归,住在狗腾出来的地方,能全心全意地照顾狗。 谭先生养狗纯粹是闲的。上流社会待久了,总要发展出一些被别人传为轶闻的爱好来。包养、名车、古董,都太普通。养大型犬,很符合他的身份。反正谭宅地方大,他偶尔牵一只溜溜,也算解闷儿。 谭宅的狗过得比游孝前十年的日子都要好,他从来没见过人拿这么好的肉喂狗的。 游孝觉得有钱人真是有病。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和他爸是一样的,都不把人当人,不把狗当狗了。 但游孝还是跟着他爸住下了,毕竟有钱人是真有钱。这么大一个房子,汽车开进来还得跑几百米歪入库,就两个主人,谭先生,和那个叫谭子安的小少爷。 听说谭子安只比他小一岁,但游孝从来没见过他。 谭先生对他爸很满意,因为他爸把狗当儿子照顾;他爸也对谭先生很满意,因为谭先生从来不和他说话,还让他们住在没有人,只有狗的地方。 日子一长,游孝也跟着他爸沾光。谭先生看出来这个儿子是没病的,让他别再和狗住,洗干净了,住到正宅的角落里去。 在那里,游孝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叫谭子安的小少爷。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从头发丝到鞋跟都是精致的,正是从小孩儿长出轮廓的年纪,脸上的婴儿肥未褪尽,像只玉雪可爱的团子。 白团子见了他,嫌恶地直皱眉,打量他两眼,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谭先生问游孝想不想上学。 游孝答:“想。” 平生第一次,因为被讨厌,游孝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很可笑,但他更珍惜。 为了不惹怒谭子安,游孝尽可能不出现在他眼前。他提早一个小时上学,在学校待到晚上才回来,就连去看他爸,都专挑谭子安出去玩的时候。 可谭子安还是讨厌他,讨厌到为了把他赶走,要离家出走的程度。 谭子安也挺厉害,这么多保镖的房子,真能给他跑出来,要不是游孝趁着深夜出来找不慎遗失的校牌,他绝对能完成一次成功的离家出走。 既然看见了,游孝就不会纵容他逃走。 谭子安更讨厌他没关系,游孝知道他的饭碗靠谁施舍。要是他没跟着谭子安,谭先生没准真会赶他走。 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谭子安面前,看着从来倨傲的,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小少爷满身狼狈地坐在灌木丛里,心里着实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可谭子安在哭。 眼睛哭红了,谭先生又会心疼。 他握住谭子安的小腿舔膝盖上的伤口。唾液有很强的镇痛效果,谭子安不知道,猛烈地挣扎起来,一边打他一边说恶心,过一会儿不闹了,游孝猜是感觉到不疼了。 他抬起头看谭子安,后者毫无防备,脸上有些难得一见的愧疚,一和他对视上,立即转过脑袋。 就差哼一声了。 等谭子安不疼一些,游孝背着他回去。 小皮鞋被游孝拎在手里,每走一步就晃荡一下,跟着晃的还有谭子安两个脚丫,左边白里透粉,右边肿得跟猪蹄一样。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谭子安说:“对不起。”声音比夜风还要轻。 游孝没有回应。 少爷脾气大概也接受不了真心的道歉被当成耳边风,谭子安烦躁起来,这里动一下那里蹭一下,极力引起他人注意。 游孝说:“老实点。” 他背着他就够累了。 说话就代表游孝没聋也没哑巴,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道歉而已。 谭子安开始生闷气。 他果然还是讨厌游孝。 气一会儿就气不动了,都过九点好久了,他又累又痛又困,懒得气。 走着走着发现背上的人没了动静,游孝停下来,感觉到谭子安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声音绵长,应该是睡着了。 他们其实也没跑出多远,半小时后游孝回到那个破墙根,绕了点路从正门进去。 谭宅灯火通明,为了找半夜消失的谭子安正乱成一锅粥。 游孝一到,一群人围上来问东问西,他第一次在这个宅子里享受到人群中心的待遇。吵得很,耳朵快要被“少爷”两个字淹没了。 姓蔡的管家上前,把谭子安接过去,动作轻柔,不想吵醒他,但蔡管家不知道他右脚踝有伤,不小心碰到,把他痛醒了。 谭子安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爸,立马流出眼泪,扁着嘴很委屈地说:“爸爸,我错了。” 谭常延板着脸没有回应。 他不可能就此原谅谭子安,但谭子安确实伤的厉害,他让老蔡抱好少爷,带回房间找医生来看。 一群人乌泱泱跟着谭子安和老蔡又走了,原地只剩下谭常延和游孝。 皮鞋还拎在游孝手里,刮花了,谭子安肯定不会再要。 谭常延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他点了支烟,问游孝:“读几年级?” 游孝毕恭毕敬地答:“三年级。” 他基础差,一二年级念得残缺不全,五年级的年纪却在念三年级,还花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跟上现在的课程。 谭常延说:“跳一级,换个学校,去子安班里。” - 游孝有了一份比他爸养狗还赚钱的工作。 他要成为谭子安的保镖。
第3章 刺挠 上学路上,谭子安坐在车里,眼神不自然地撇在一边,脸颊侧边鼓起来,像瓷泥吹的白泡。 游孝坐在他对面,书包和衣服都是谭子安喜欢的款式和颜色,看着干净又体面。 他现在倒知道谭子安是少爷了,屏气凝神,低眉顺眼,和别的下人没有任何区别。 谭子安却看他更不顺眼。 先前,因为谭子安反对谭常延要培养游孝做保镖的决定,谭家父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期间谭子安什么过分的话都说了,比如让谭常延把他扔掉,他自己可以去福利院;或者杀了他让他去见妈妈,反正谭常延不爱他,只有妈妈心疼他。 不管谭常延的回复多凶多严厉,谭子安铁了心要反抗到底。他知道谭常延不能真拿他怎么样,也是实在被逼急了。 游孝是混蛋,谭常延是大混蛋,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他,他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委屈。 谭常延把谭子安关了禁闭,两天后走进房间对他说:“两年,到你上初中为止,你要是还不喜欢他,我赶他们父子走。” 谭子安当然不接受。 他才十岁,时间对他来说太漫长了,两个星期都忍不了,两年简直天方夜谭。 看他不说话,继续犟,谭常延又说:“或者我现在赶他们走,随便他们死在外面。” 谭子安明显动摇了。 爸爸嘴里的死和他说的完全是两码事,大人几乎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打算冷战到底的谭子安别别扭扭地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游庆现在疯得厉害,根本没能力养活自己,更不要说儿子。游孝只比你大一岁,你能自己赚钱吗?”谭常延口气冷淡,没有丝毫粉饰的话语显得慈悲又冷酷。 谭子安从来没有将心比心地考虑过游孝的处境。他是天之骄子,物质丰富是理所当然的,比他惨的人多如牛毛,不缺游孝这一个。 可是游孝毕竟救过他,要他理直气壮地说出让游孝去死的话,他也做不到。 谭子安:“游孝他……不能去福利院吗?” “游庆没有精神病证明。” 谭子安听不懂。他以为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都可以去福利院,那里有免费的饭和床,叔叔阿姨们会一直给他们捐款,直到他们平安长到十八岁。 爸爸谈生意时总是说手续、证明、流程什么的,原来大人办每一件事情都这么复杂吗? 谭子安仰着头又问:“两年后他们就不会死了吗?” 谭常延道:“游孝有工资,他想上学。两年后不论结果如何,我会继续资助他。” “那你现在资助他不就好了。” 眼风冷冷扫过来,谭子安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谭常延又不搞慈善,他是为了教训谭子安才给游孝好处,否则他根本不关心那父子俩死活。 谭子安沉默着,始终没给谭常延回复。当晚他乖乖打开房门下楼和爸爸吃晚饭,谭常延也一如往常,生硬地关心他几句。 游孝的事就这么被默许下来。 那次摔伤挺严重的,谭子安一直没去上学,找了教庭家师来家里上课。 两周后,脚踝已经完全消肿,谭子安在家里憋得厉害,当着谭常延的面跑完一个百米冲刺后,挺着胸膛提出要回学校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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