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水果吃得差不多了,谭子安去卫生间洗手,游孝目光定定,盯着盘子里剩下的一颗荔枝挪不开眼。 最大,颜色最红的一颗。 谭子安特地留给他的。
第8章 怏怏 少爷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定下这个结论后,游孝仿佛在一夜之间摸通了与谭子安相处的关窍。 谭子安其实不常生气,在学校基本上是装的,在家里也不大发作。他确实挑剔,有数不清的生活习惯和小毛病,列出来能出本书,在谭宅伺候久一点的人都知道。只要满足他并适时给他顺毛,他并不怎么刁难人。 不过,以上经验仅适用于谭常延没有回来,或者谭常延没有很久不回来的时候。 谭常延一旦回来,谭子安必定和他闹出各种各样的矛盾。小到谭常延又忘了谭子安不爱吃的菜是什么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大到谭子安要求把狗送走谭常延不同意。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好似是把音量键抠得只剩两端,不是吵闹至不可开交,就是沉默着相敬如宾。 谭常延要是不回家,谭子安又要开启低压模式,看什么都不满意,三天能摔五个碗,没有一顿饭能善始善终。这时唯一的办法是想尽办法让和谭常延联系上,方便谭子安和他爸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勉强和好再回归正轨。 周而复始,经年累月,就是谭宅的生活。 两年的时间里,游孝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谭子安不够合格的玩伴,和谭常延监视儿子的又一个工具。 在谭宅的时间长了,游孝自然发现谭子安许多秘密。 厨房的李嫂打谭子安出生起就在谭宅照顾,从米糊到辅食再到正常饭菜,谭子安吃着她做的饭长大,对她也比别人多几分依赖。游孝以为这就是李嫂对谭子安近乎母爱的感情由来。李嫂却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不是少爷对她好,她哪有闲心去操心雇主。 原来,几年前李嫂的儿子生病,是谭子安用攒下的压岁钱垫付了医药费,还故意在电话里和谭常延呛声,哭着说“最讨厌爸爸,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话,就是为了给她放两周的假去医院陪护。 同样的,司机徐叔两年前查出肺结核要隔离治疗,也是谭子安帮忙瞒天过海。事情败露时徐叔已经接近痊愈,加上谭子安求情,他才没有丢掉这份工作。 难怪谭子安会知道谭宅附近有没有公交车站。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谭常延不常回家,蔡管家冷冰冰地执行他定下的规矩,严格管理着谭宅的雇员。但是他们中许多人对谭子安来说不只是下人,更是陪伴他成长的半个家人。 厨师、司机、清洁工、花匠……受过谭子安恩惠的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尽管少爷事后总会口不对心地说帮助他们只不过是自私自利之举,早已成年的下人还是会一笑了之,把感激记在心里。 得知这些故事后,游孝十分犹豫要不要把它们写进交给蔡管家的报告里。 事情看似隐秘,其实知道的人非常多。游孝不过是跟了谭子安两年而已,他们就对他和盘托出。谭宅里头耳目甚众,他不信蔡管家不知道,更不相信谭先生会不知道。 谭先生若是知道,又为什么要处处拘着谭子安,甚至担心他会长成一棵歪苗? 他想不通,也没有写。平平淡淡的报告交上去,后续没有受到任何追责。 谭先生真的会看那些报告吗? 游孝十分怀疑。 - 六年级结束后的暑假,谭子安对游孝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 比起谭子安那些家境优渥、天马行空的朋友,游孝算不上有趣,他最大的优点是顺从和方便。 两年的形影不离使他们对彼此了若指掌,谭子安再多的小毛病都被游孝记在心里。游孝知道他的好恶与口味;懂得他面无表情时是害羞还是气恼;明白他闹别扭的话,什么时候该出声解围,什么时候又该沉默不语。 陪伴是在无形中俘获人心的武器,谭子安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游孝如此烦恼。 再有两个月,他就要上初中了。 当初谭常延说,初中之前,他要是还不肯接受游孝,就让游氏父子离开。 他现在当然不讨厌游孝。 可是游孝会想要留下来吗? 游孝是为了上学才答应当保镖的,如今两年过去,谭常延承诺过无论如何都会继续资助他,谭子安想不到任何足以让他留下的理由。 这两年里,游孝里里外外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学校同学看不起他,蔡管家他们把他当作成年人一样支使,自己也对他呼来喝去,他在所有人面前都低一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平心而论,如果谭子安是他,一定会在期末考完当天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辞职,后半辈子离谭家越远越好。 然而不知为何,游孝至今没有任何动作。 游孝不提,谭子安当然不会主动提醒。 这不叫恶劣。他是雇主,想继续已然习惯的生活何错之有?自私是人类的天性,没有人需要为本能感到愧疚。 谭子安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却无法阻止自己一看见游孝就心烦。 “少爷,蔡管家说今天要去机场,徐叔一小时后来接。” “我知道了。” 门板“嘭”地一声合上,游孝急忙后退避让,好险没撞到鼻子。 “我要换衣服。”谭子安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是。” 同样的事最近常常发生。游孝想,这次好歹多一句解释。 聂灵均一家要回来了,谭常延说他们小时候关系好,非要谭子安一起去接她。 七岁以前的一个玩伴,谭子安压根不记得是谁。 聂家主要产业在海外,在国内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从谭常延亲自接风洗尘就可见一斑,见面时必然要穿得隆重一些。 他换了一套西装皮鞋,头发让发型师随便抓了抓。不用太过严肃,清爽随意一些,恰好符合这个年纪的自然天真。 抵达机场后,谭子安自己下车,对正要跟下来的游孝说:“你留在这儿。” “少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 “我爸有保镖,不缺你一个。” “可是……” “这一小段路能埋雷吗?”谭子安蛮横地把话截走,“不许过来。” 游孝只得留在车里,紧盯着谭子安的背影远离,走到拐角处,恰好被谭常延的保镖接走,他紧握着门把的手才放下。 调转视线回来,游孝捕捉到后视镜里徐叔没来得及收回的笑。 “徐叔笑什么?” “咳咳。”徐叔把掩饰心虚的拳头放下,“少爷跟你闹别扭了?” “没有。”思及谭子安近期的表现,游孝改口,“我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是不好猜。” 徐叔解下安全带,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上说:“少爷真在乎的时候,都是憋着。” “比如?” “就李嫂,孩子刚出事那会儿,跟我说想辞职,不知怎么被少爷知道了,跟厨房别扭了一星期,不肯吃饭,把先生急坏了,去医院检查了两趟肠胃。后来李嫂的辞职信没交上去,被少爷拦下来了,之后的事你都知道。” 徐叔讲起这件事就忍不住笑:“你说他,不想人走就说,折腾自己干什么?” 游孝沉吟片刻:“可能是觉得说了也没法改变。” “也是,到底是外人。”徐叔叹道,“夫人走得早,不然少爷也不至于这么孤单。” 为宽慰游孝,徐叔又说:“你也不用担心,少爷会跟你置气,说明是把你当自己人了。他拧巴是拧巴一点,总是能想通的。” 游孝面色狐疑:“徐叔才是自己人,我哪里算得上。” 徐叔摇头笑道:“不骗你,我看得出来。” - “谭叔叔!” 聂灵均从聂父聂母手里挣脱,脱兔一样扑向谭常延。 “嗳,”将聂灵均接在怀里,谭常延和善笑道,“灵均还记得我?” “记得。叔叔家的花园很漂亮,蛋糕也好吃。” “好。来叔叔家,我让子安带你参观。” 聂灵均在谭常延怀里转头,和谭子安对视上,他微微颔首:“你好。” 聂灵均显然对他有印象,点个头啪一下又转开了。 嘶。 看来是不喜欢他。 “慢点,别把你谭叔叔扑伤了。”聂父聂母慢一步赶到站定,照例寒暄后,聂母用力揉着谭子安脸颊说:“子安长大了还是这么好看,我们灵均要自卑了。” 聂灵均恼:“妈妈!” “好好,不说了。”她促狭地朝谭子安眨眼,说悄悄话,“她嫉妒你呢。” 谭子安微笑着回:“灵均很漂亮,阿姨说笑的。” 聂灵均眼睛一亮看过来,对谭子安态度好转不少:“那个娃娃你还留着吗?” 什么娃娃? 谭子安眼珠子转了转,没想起来,维持着友善的神色信口胡诌:“前年搬房间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对不起。” 聂灵均轻哼一声,大方表示:“没关系。” 等家长们交流得差不多了,两家人一同去餐厅吃饭,谭子安直接跟他们走,发了个信息让徐叔自己回去。 驱车回谭宅的路上,沉思许久的游孝问道:“少爷想要留住一个人的话,会说出来吗?” “不会。”徐叔打着方向盘,不假思索道,“他连先生都不开口留,更不要说别人。” “想要人走呢?” “哈哈,”徐叔笑几声,“最晚明天就让人滚蛋了。”
第9章 宴会 聂家父母久居国外,当年将聂灵均留在国内抚养,一方面是想让女儿学习中文作为母语,另一方面是要慰藉不愿出国的聂家二老思亲之心。 四岁以后的谭子安闹腾得不行,谭常延天天一个头两个大,躲出去再回来儿子就要不认他这个爸爸。 谭聂两家住得进,孩子年纪也相仿。聂爷爷带着聂灵均登门拜访那天,谭常延如蒙大赦,哄着聂灵均说以后想来谭宅不用打招呼,随时可以来找谭子安玩儿。 小姑娘甜甜应下,旁边谭子安嘴翘得可以挂酱油瓶,下一秒聂灵均眨巴着大眼睛看过来,他拒绝的话便卡了壳,干巴巴说一句:“你来就是。” 聂灵均真不客气,说来就来,被接去国外上小学前,大量的时间都在谭宅度过的。 如今受过国外文化熏陶回来,她更不拿谭子安当外人,七天能来谭宅参观三次。在谭常延的再三叮嘱下,谭子安只好违背本心作陪。 他是真不记得聂灵均了,哪怕她看到谭宅的树说熟悉,吃到李嫂做的甜品捧着脸说是梦到过的味道,他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聂灵均叽叽喳喳的,话多,自己就能把过往回忆个遍,谭子安点头附和几句,倒也没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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