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长安抬眸看向他,看不清神情,双唇紧闭,手上也没动作。 周如溯拉住他的手,继续说:“随兴国既然选择收养你,就要担负起做家长的责任。” “家长的责任可不只是给你抚养费。就算他只是给你钱,让你自生自灭,要求你长大以后赚钱给他养老,也并不可恨,重点是,他对你做了那些事,你不可能骗自己挨打挨骂很幸福吧?” 周如溯觉得自己的说教味太重,放轻语气,自如道:“你没有错,小随,你被欺负也不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自我检讨,你不招人厌,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看我,我不就是第一个发现你是个可爱小男孩的人吗?” 其实随长安的心理年龄比他要小很多岁,说不定,他的人格在十五岁那年就已经逝去,而他永远困在了那一天。 随长安不是能够共情的人,所以也许不明白他的语重心长,但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道理。 他在手机上打出:嗯。谢谢。 看不出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周如溯当他是听进去了,就算没听进去,只要相伴的时间够长,他有让随长安转变的信心。
没一会儿,那个据随长安说是随兴国老相好的女性来敲门,让两人下楼吃饭,声音比进门那句温柔得诡异。 大概是其中有人混商圈,认出了他,原本对他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嫌弃的人毕恭毕敬地给他倒茶。 周如溯扯着嘴角随意应了几杯,然后和随长安一样默不作声。 尴尬而又沉闷的气氛中,简单吃过晚饭,他们再回到房间。 随长安先是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找了套睡衣和一件崭新内裤递给他,动作自然地替他脱下外套,接着是上衣。 周如溯看着随长安在柔和灯光下意外温顺的眉眼,不由得心软,赤着上身环住眼前的腰,胸膛被皮带金属扣的凉意刺了一下,下巴抵着黑衬衣冰冷的扣子,仰头注视他。 “小随,你累吗?” 阴影下,随长安看着他的眼睛愈加深不可测,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难得张了张嘴,那道冷冽而婉转的声线道:“天黑冷,没有暖气。” 太久没听到这声音和超过两个字的长句,周如溯莫名觉得感动。 “小随。” “嗯。” “我爱你。” “嗯。” 随长安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眸渐渐失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周如溯心痛地闭上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再睁眼仍然阳光灿烂,佯装轻松自如道:“小随,是你主动要帮我洗澡,可不是我强迫的,你不许闭眼哦。” 随长安回过神,静静俯视他,银针般的视线扎过他的眼眶,曲解他的坏心思,“嗯”一声,手指从颈侧滑到脑门,推开他的脑袋,半跪下来。
周如溯洗完澡,随长安紧跟着进去洗,他看着那道黑色身影消失,心想男人果然就应该穿黑衬衣,随长安的腰身让他光是看着就想。 他回味着不久前的画面,食髓知味砸吧砸吧嘴,把那杯水一口饮尽,决定出去晃一圈。 楼下那群人还在坐着喝茶闲聊,也不知道是随长安的什么亲戚,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反倒像强占场地的广场舞大爷大妈。 随兴国死了,随长安是最不该伤心的那一个,但这群人看起来也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 他摇着轮椅滑到围栏边,看着楼下喧闹的人。 “呵,又不是亲儿子,说收养也不办手续,纯把人当养老工具,判也是判给他爹,他爹那死狗,不知道早死哪个犄角旮旯了,估计还是归国家喽。” “妈的那么大一笔钱。” “那有什么办法,又没立遗嘱。” “还不一定呢,再等等吧,说不准明天收拾完东西就有了呢。” “你们说,国子该不会把钱全留给那小子吧?” “给他还不如给我,一个半天嘣不出一个屁的哑巴小子,能指望他拿这笔钱带大伙发家致富?” “唉,怎么说话的,人家是状元,暮春大学博士,你现在就应该巴着人家,等他声名鹊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指望他?我昨天跟他打招呼,半个字都不应,跟真哑巴似的,瞧他那样,毕业完了出社会还不是被刁难的命,现在学历管用吗?没有人脉,不懂人情世故怎么行?” “你个初中没读完的老头说什么呢,他可是有暮春市首富大少爷做朋友,还愁以后没路走?先管好你自己吧。”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巴上人家的……” “你多跟大少爷聊聊天,把你女儿叫过来,让那小子牵线,认识认识,说不定明天就成暴发户了呢。” “我去你奶奶个腿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卖女儿,老老实实干你的活,嘴上留点德,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呗。” 听到关于自己的事,周如溯没了兴趣,转回房间,心想他们完全不了解这家里的事,也不知道随长安会失声,还坚定地认为随长安就是没有礼貌。 随长安看起来也不愿意和他们说自己的事。 房间里,随长安把空调温度调高,坐在书桌前看SCI。周如溯缓缓滑过去,偷瞄了眼论文内容,看到分区和署名三个字,忍不住赞叹:“你好厉害啊,小随。” “嗯。” 随长安快速过了一遍论文,然后开始写路教授说的会议报告。 周如溯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忙碌,坐得太久有点犯困,闲着无聊拿出手机。 陈适安得知他已经在随长安家住下了,发来一大串感叹号,然后继续投身这趟带薪假期。 他打了个呵欠,看导师催他提早回校赶项目,不慌不忙地发了个表情包。他的导师就是这样,明明不紧急的事一定要说得跟明天地球就要爆炸一样。 要开学了。 周如溯没什么念想,不过是继续学习,继续往前走。 但是,往后见到随长安的机会就少了,而且随长安马上要毕业了,也不知道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继续留在暮春市。 周如溯其实不敢问,即便随长安在这边已经完全没有牵挂,他也不确定随长安一定会留在暮春市。 他专注地看着随长安,见那两只骨感的手在键盘上起伏,素净的白宛如天边的月,不由得产生一个念想。 月光也会被束缚吗? ----
月光的诗篇十七
余下亲昵的时间并不充裕,逼近的日子催促着他们向前走。 周如溯原本想让随长安带他逛一圈玉铃市,但因为遽然加重的学业,导师要命的敲打,隔天就带着陈适安不情不愿一起飞回了暮春市。 从随兴国办公室找到了他很久之前就留下的遗嘱,写下遗嘱的原因是,随兴国多年酗酒烧烟已得了肺癌,最多还能活三十年,而遗产的继承人是随长安。 周如溯觉得讶异又好笑。 好笑的是医生的诊断,正常人活个七十岁就不错了,随兴国再活三十年就八十多了,患上癌症比正常人还长寿。 讶异的是,他竟然会把好处留给随长安,似乎那强烈的控制欲中的确包含着丝毫的爱。 随长安拒绝接受遗产,按法律来说拒绝接受就要上交国家,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见他这般,反倒急了起来,怎么都不让他放弃。 随长安被逼无奈接受了遗产,却没有掌握公司的实权,所以最终得到的是一栋房子和未上市公司一半的股份。还没来得及将遗产拱手让人,就被叫回学校。 于是,实权就落在了随兴国助理头上。 事件来得突兀,去得匆忙。随兴国的死没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深厚,随长安仍然是那个状态。 随兴国死后,周光华也没了动静。 日子仿佛回到正轨,周如溯仍然觉得心堵,不仅是因为偶尔梦到随兴国,还有注意到随长安身上从未出现过的“自由”,束缚他的一切都已消亡,他依然不自由。 随长安搬回了学校附近的小屋,并非远离,每当傍晚时都会联系他,陪他一起吃晚饭,然后送他回家,帮腿脚不便的他干些活。 随长安早就不欠他什么了。 周如溯内心五味杂陈,一边肆无忌惮地和随长安亲昵,一边惭愧自己不该用道德绑架留下随长安。 他以为是自己困住了随长安。
头七这天,随长安请假回了趟玉铃市。 周如溯知道他会回来,没有傻呵呵地跟去,而且他这段时间过度放纵,手边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一直就没沾过地。 勉强忙完回到原先住的小破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接近十点,外面下了场小雨,似冬日余韵又像初春的征兆,温度依然瑟缩。 他艰难洗完澡,坐在窗边看着路灯下飘絮的雨,觉得暮春市这个时候飘的是雨而不是雪稀奇,随手拍了一张发给随长安。 [周如溯:小随!下雨了!] 随长安几乎秒回。 [小随:嗯。] [小随:好看。] 周如溯不禁勾起嘴角。 [周如溯:玉铃市有没有下雨?你吃过饭了吗?] [小随:嗯。牛毛细雨。] [周如溯:春天要来了!] [小随:嗯。] [周如溯:西路那棵枫树长出嫩叶了。] [周如溯:到四月中旬叶片边缘就会泛黄,随时间延伸慢慢变成深红色,等十一月份就会像去年那样飘落。] [小随:嗯。] [周如溯:我喜欢顺手捡些漂亮的叶片,做成书签,去年遇到你那天捡的两张叶片一直夹在册子里,已经枯成最难看的模样,做不成书签了。] [周如溯:如果未来某天叶片会在册子里碎成细屑,只要一打开它就会被风吹散,小随,你觉得,我该打开册子吗?] [小随:抱歉。] [周如溯:小随,你没有对不起谁,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答不上来也没关系的。] 周如溯舒了一口长气,嗅到雨后的湿泞,冷冽得宛如随长安,动作缓慢地关上窗,回到床铺,关上灯,钻进被窝里看对面回的信息。 [小随:你,吃过了?] 好生硬的转场。 周如溯竟然觉得好笑,明明是该悲哀的事。 [周如溯:还没,刚回家洗完澡,不打算吃了,想和你多说会儿话,然后睡觉。] [小随:先吃。] [小随:我会等你。] 周如溯眼前一亮,霎时忘却苦闷的大爱,专注眼下的小雀跃。 [周如溯:猫咪摇尾巴.jpg] [周如溯:等我什么?] 他明知故问。 [小随:说话。] [周如溯:好失望哦,我还以为是令人热血沸腾的回答。] [小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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