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溯本还能隐忍,在随长安替他扯被子的时候,心底的弦忽地被扯动,崩断的线再也挡不住他的眼泪,从左眼簌簌滑过右眼,淌留枕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一个认真且爱流泪的人。 从他对随长安认真的时候,一切都在变化,时至今日,随长安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随长安,他早已不再是游戏人生的周如溯。 大抵是注意到他的呼吸紊乱,随长安侧过身来看他,黑暗中,他们注视着空洞的对方。 周如溯想立即哭出声音,求着随长安别离开自己。理智捂住了他的嘴。 这是随长安的选择,他不该、也没有权利为一己私欲困住随长安,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怎样改变随长安,他已经尽己所能,早该面对他无法撼动随长安这个事实,早该明白他们的时间本就在倒计时。 他放松神经,使呼吸恢复正常,默默期盼着,今晚不是最后一夜。 他闭着眼,感觉到身前的动作,一截冰凉的手指触碰眼下,摸到未干的泪痕时,倏地一愣。 随长安发现了。 原来随长安也会为他的眼泪停顿。 周如溯一想到随长安要从自己的世界中彻底抽离,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时刻,情绪崩塌,泪像烧沸的开水汩汩,烫伤他的指尖。 随长安的手收了回去,幽静的黑夜里,只是看着他。 周如溯呼吸急促,被无可遏制的悲伤掩埋,嘴角忽然泄出一声抽噎,他的嗓音颤颤巍巍:“小随……我们,要结束了吗?” 随长安沉默地伸手抱住他的肩膀,默认了他的意思。 周如溯内心世界开始坍塌,将脸埋入随长安胸口,手臂不断收紧箍住腰,细细抽噎,哭得像个小孩。 可随长安是月光,他怎么也抱不住。 如果他还有勇气挽留随长安就好了。 正因为愧疚磨灭掉勇气,他只能懦弱地藏在随长安怀里啜泣,假装这一切都是梦,明天随长安还是他的小随,他哭着念着,绷紧神经抵御睡意。 在随长安的温柔抚慰中,他不争气地合了眼。
天亮了。
周如溯从大床中醒来,嗅到熟悉的气味,只见床头柜上银色的戒指,不见人影,意识到昨晚不是梦,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口。 随长安真的走了。 他的脑子里不断重复这句话,失魂落魄地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走到书桌前,试图寻找随长安的痕迹,不出所料的,毫无收获。 随长安似乎早就计划了今天走,什么也没落下。 他走回床边,拿起戒指,看到内环自己亲手刻的“FREEDOM”,不禁觉得讽刺又惭愧,代表自由的戒指被他用来束缚随长安。 他流着泪,把戒指放回盒子,锁进柜子。 随长安的选择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可对随长安本人来说,是解脱也说不定,随长安的确不应该强求自己去附和不喜欢的人,没理由陪他玩恋爱游戏。 是他没把握住机会,没能让随长安拥有感知爱的能力。 他们也许注定无缘。 随长安如他本人说的,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周如溯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被导师一个电话惊醒,失神地洗漱完赶去学校,被迫从失恋的悲痛中抬起头。 他忽然发现,学习似乎也没那么累,用来填补一闲下来就想念随长安的时间正好。 然而到了傍晚,夕阳漫天的时候,看到经过枫树下的一对友人,从心底漫出深入骨髓的空虚感。 他忽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如果是平时,他会给随长安发骚扰信息,和他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公寓。明明六个月前的他也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从未觉得孤独。 他就是一直折磨自己,一直自我欺骗。 他愣了很久,那对友人嬉闹中走远,他还干巴巴地杵在原地。 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太差,失去了原有的自我和理智,决定和从前考试压力大的时候一样,找几个朋友出来聚餐喝酒。 借酒消愁是错误做法,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以消除即将漫上脑袋的孤独感。 他给朋友发完信息,看着置顶的头像,眼睛又是一热。 因为他的执着,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周如溯抽了抽鼻子,抹干眼泪,收起手机往外走。
陈适安一眼就看出来他失恋了,碍于其他不知情朋友在场,什么也没敢问,用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啊,被欺负了就跟哥们儿说,我帮你告死他。” “没事儿。”周如溯灌了几杯烈酒,强颜欢笑,“就老曾那个臭老头,天天逮着我那查重骂,低了还不行。” “唉,现在搞学术不都这样儿么,我那会儿有篇论文查重率百分之零点七,我导师说我胡编乱造,空口说白话,让我多抄点儿资料,真傻蛋。” “你也不看看你那选题是啥,能有零点七就不错了。” “别吵吵了,今儿可不是你俩主场。” “哎呀没事儿没事儿,溯哥,后边儿路这么宽敞,在意这些烦心事儿干啥,该怎样就怎样,不服就一拳挥过去。” “对,没错,要的就是天大地大爷最大的气势。” 这帮人,安慰也安慰不到点上。 周如溯被逗乐,好像又回到了遇见随长安之前,每日闲闲散散、和朋友插科打诨、混吃混喝度日的时候,忽然觉得随长安也并非必要之人,他的生活不只有所谓爱情。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笑了起来,将杯中剩余酒灌尽,似乎已经释怀了,“好久没聚了。点菜吧,我请客,多吃点儿。” “哇哇哇,大少爷豪气。”
周如溯不知喝了多少,像是在赌气,证明随长安不是必要的人,能够被轻易抹除,他越喝越多,话音越来越短,最后无声。
他开始后悔了。
朋友和随长安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在心里占的位置和重量也大不相同。 他不能没有朋友,也不能没有随长安,无论和朋友玩闹多久,那一段时间有多开心,最后都会忍不住想,如果随长安在等着自己就好了。
可是,他不能再用一己私欲绑住随长安了。 随长安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周如溯短暂拥有了他,就以为他会永远为自己驻足,因为这份感觉,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崩溃。 到头来,没有进步的人不只是随长安,他也在原地踏步。 最极端的想法是,他永远也见不到随长安了,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两个陌生人,随长安往后也许会孤独一生,也许会遇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学会了自爱与爱人,在他人的怀里微笑。 周如溯不敢想象,到那时自己会嫉妒到什么程度,自卑到什么程度。 他的确没有能力让随长安开心。 所以如果随长安真的选择了别人,他也只能祝福。 总不能阻止随长安走上更好的路吧。
周如溯已经彻底断了继续纠缠随长安的念想。 也许,这段感情注定要成为他荒诞青春里无法抹除的意难平,随长安也注定成为他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像二十三岁的风把他困在了过去。
二十三岁的周如溯仍然会经常梦到那个初雪的日子,深陷在枫叶蹁跹的轮回中。
“周如溯,昨晚上做贼去了?一个午觉睡这么久?行不行啊你?” 周如溯迷茫地睁开眼,看到满院白雪,一点红梅贴着白墙突兀盛开,其余被冻伤的枯枝颤颠颠折断,不远处的两个小人团了几个雪球朝自己脚边扔过来。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是又做以前的梦了,这次比以往每一次都漫长。 “小如意!接招!” “啧。你找死。” 周如溯做了个深呼吸,从躺椅上起身,把午睡时阿姨总会拿来给他盖的厚毯叠好,喝下几杯热茶,走下台阶,搭上周乐肩膀。 “你小子,欺负谁呢?” “又没伤着你。” “我说周如意。” “你弟控你牛逼。” 周乐笑了一会儿,拍净手套上的雪,学着他一副老大哥的样子,低头看周如意堆雪人,一边说:“我给你推荐那同学下周来,你到时候记得接一下。” “你自己同学你不接?” “那臭小子没驾照,在学校我隔三差五给他当司机,可给我整腻味儿了。” 周如溯冷笑道:“那你天天玩游戏吃饭怎么不见你腻味儿。” “那能一样吗?” 周如溯感觉到口袋里手机振动,拿出来看了眼,是陈适安的电话,边接通放到耳边,边拍了拍周乐肩膀,扭头走回房间。 “溯哥!我看到随长安了!” ----
月光的诗篇二十
等鹅毛大雪深积瓦檐,耳边传来低声絮语,普洱清香飘逸悠远,炭火烘烤的米饼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鸟儿衔去红果儿,他转动指环的动作一顿。 “你这孩子,结婚也不告诉师父师母,多见外啊,啥时候办的婚礼啊?小姑娘长啥样?” “诶,阿素。” 路教授夹了块刚烤好的米饼放到师母碟中,竖起一根食指摆了摆:“孩子不说自有孩子的理由,长安咋可能是那忘恩负义的臭小子,是吧长安?长安?” 随长安回过神,接下路教授递来的热茶,反应过来他们正谈论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垂眸盯住这素银色戒指,鲜少扯谎:“戴着好看。” 两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满是错愕。 “吓死我了,你这孩子。” “抱歉。” 他们对视一眼,路教授忽地哈哈大笑:“岁月是把杀猪刀啊,长安,你现在也会赶潮流了啊,哈哈,这句话要放在三年前,我想都不敢想。” “这么说,你还没找着对象?” 随长安在无数年纪长他的人嘴里听过这句话。出于某些原因,他很抗拒这个话题,也很不理解他人无用的关心,明明自身挂着苦果,还对他百般劝嘱。 毕竟是师母,他想在语气中掺杂些许温柔,嗓子不受控制地吐出冷漠的情绪:“嗯。” 他的模样也很招人厌。 师母关切道:“长安,你过完生日就二十九了吧?马上奔三了,再不抓点儿紧,往后更难找,跟你同龄的孩子都四五岁了,你也多努努力啊。” “嗯。” 随长安敷衍地应下。 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和他人产生太多联系。处理人际关系是一回事,担起对方放在他身上的期待是另一回事。连自己的人生都迷茫的人,不配接下那份责任。 他清醒,却又比任何人都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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