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六月末,这些信息都是已读的状态。那年七月初,储谦衡更换了手机和所有联系方式。 “阿衡,我到岑江了,你在哪呀,我好想你,能不能跟我见一面”“你不要孩子的话那就不要了,我就想再见见你”…… 储谦衡十八岁生日的中午,他和叶锦岩在中央广场吃饭。走进餐厅时身后传来喧闹,似乎有人晕倒,储谦衡正在苦恼父母的离婚争议,抓着叶锦岩的胳膊,没有和他回头观望。 相册里唯一一张相关的照片,十七八岁的祝锦枫睡得酣甜,嘴唇红润,脸上落了半边阴影。 找回QQ和微信也很容易,叶锦岩翻完了储谦衡与祝锦枫的聊天记录,并搜索了储谦衡向他人提及祝锦枫时的用词。 温诚的评价没有偏颇。 叶锦岩没能从中挖掘出储谦衡的一丝一毫的真心,虚伪的甜言蜜语也未说半句,祝锦枫便把整个人整颗心献上,被骗得一干二净。 如果二十七岁的储谦衡终于学会了爱人,或许也会希望十八岁的顾谦衡真的死于那场车祸,罪有应得。 叶锦岩删除了云备份,将系统恢复出厂设置,取出SIM卡掰成两半,又回到二手市场找到那位店员,请他把手机拆成零件,当场销毁。 返回医院的途中,他接到张玉梅十万火急的电话。储谦衡趁她不注意,将校牌生锈的别针整根扎进了左手掌心。 “小祝的校牌被护士扔了,他非要找回来,几个人都摁不住……要给他打镇静剂了……真的不让小祝来看看他吗……” 叶锦岩握紧了方向盘,没有松口。
第36章 母亲节这天,祝锦枫带着礼盒下楼。这次久违的家庭聚餐由顾锋那边的管家通知,他提前回了大平层,和温诚共同制作给储婷的点心。 黑色的城市越野停在门厅前,祝锦枫想起第一次随储谦衡去见家长,那时候的Alpha完全不爱他、不在乎他,这回也许是最后一次,他不会再计较储谦衡真真假假的感情。 司机替他打开后排右侧车门,储谦衡依旧已经坐在左侧,严格系着安全带,黑色长袖衬衣偏大了许多,右手皮包骨头,青筋凸起。Alpha慢慢地望过来,星点喜悦如石子落入深潭死水,立刻被无尽的怯懦与卑微吞没,黑沉沉的了无生机。衣领遮住了一半灰色颈环,祝锦枫听说过,信息素或精神极度异常的Alpha会被强制戴上,腺体处有活动窗口,用来定期注射治疗药剂。 祝锦枫下意识后退半步,犹豫片刻后坐进了副驾驶。沾在背后的落水狗般潮湿的视线很快转移,他悄悄偏头,看见储谦衡垂头倚着车窗,微微发抖,左手手掌缠了一圈纱布。 温诚提过一些储谦衡的近况,说他似乎是记起了从前的事,精神出了点问题,一直被关在医院。 祝锦枫想过要储谦衡遭受很多很多再重也不为过的报应,但亲眼见到他这般狼狈,并没有庆幸半分。真正该受罚的少年已经彻底死去,如今的储谦衡再没有半点祝锦枫喜欢过的模样,没必要也没有资格替十八岁的顾谦衡忏悔。祝锦枫摸了摸腰包,想他漫长的、过分曲折坎坷的初恋,是该终于落下帷幕了。 这顿晚饭的氛围比初次更沉寂怪异。顾锋从他们进来后没有再多看一眼,但单独给储谦衡准备了一份营养粥,桌上还有一半是祝锦枫爱吃的。储谦衡的进食速度非常缓慢,右手似乎也没什么力气,受伤的左手刻意背在身后,略微畸形的两根手指抖得很厉害。 顾锋先行离开餐桌,带储婷去花园散心,享用饭后甜点。储谦衡才喝到一半,祝锦枫也放慢了速度,一根一根夹笋丝。抑制颈环的隔离效果很好,两三掌的距离便几乎感受不到信息素了,祝锦枫其实有点想念,但很快剔除了这一念头。 可能只是因为那场手术没有百分百清除标记,残留的生理记忆才让他二次跌落陷阱。闻不到了才好。 储谦衡终于喝完了粥。祝锦枫也放下筷子,看见他起身慢慢向花园走去,移开落地窗,坐在了台阶上。前不久还高大健壮的Alpha此刻显得弱小单薄,像被遗弃的已经流浪了很多天的宠物犬,随机寻找临时避风港,不抱希望地等人认领。 祝锦枫跟上去,在落地窗前踟蹰片刻,把距离缩短到只能再塞得下半个他。储谦衡瞬间僵住,视线偷偷飘过来又迅速躲开,抱紧膝盖将自己缩得更小。顾锋正在给储婷念童话故事,一页一页翻动绘本,时不时抬手擦拭储婷嘴边的奶油和面包屑,几步距离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做了几个原味的小蛋糕,是给你的,婷婷阿姨应该会剩着的。”祝锦枫伸直双腿盯着鞋尖,感到湿漉漉的眼神从脸颊慢慢滑过,地上的影子动了动,“盒子不够我就没分开装了。” 又静静坐了一会儿,祝锦枫深吸一口气,从腰包里取出一份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块,一道一道展开,压平了塞给储谦衡,再将水笔和一张银行卡攥在手中。 “我想了很久,感觉我们还是去办下离婚比较好。”祝锦枫轻声地、慢吞吞地解释,指尖一遍遍划过卡面上凸起的数字,“虽然刚结婚的时候那个协议也差不多,但还是正式分开会好一点,不会耽误你以后,对我们都好。 “我看我们应该也没有共同财产,你的还是你的,我自己买的东西就自己带走,过几天就能搬出去,所以协议就写得很简单。你打给我的钱全都在这张卡里,我跟温诚对过了,就直接还给你吧,我没写进去。 “你看看还有要补充的吗,我有没有别的东西要还你。你那本结婚证我在卧室找到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预约明天……” 祝锦枫抬起头,发现储谦衡不知何时起就在看他,双眼通红,泪水如被玻璃窗阻挡的雨幕,沉默流淌,漫过苍白干裂的嘴唇,滴落在肩头。 “……好吗?”祝锦枫没有心软,盯着他的眼睛,轻柔地握住他的右手,将银行卡和笔塞到他掌心,“就跟结婚的时候一样,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冰凉的泪水也落到他的手背,祝锦枫从Alpha浑浊的眼里看见十八岁的那场倾盆大雨,人群中倒下的是储谦衡,而他站在花坛上旁观,暴雨只淋湿他一人。 “现在签字好吗?”他推了推储谦衡的手,引导他落在空白横线处,笔尖划出扭曲的痕迹。 眼泪又落了几滴,储谦衡终于作出顺从的反应,一张、两张、三张,签名晕开不同程度的水渍。 “谢谢。”祝锦枫对他展露纯真笑容,迅速收起三份协议,沿折痕叠回原样塞进腰包,再点开岑江市民政局公众号里的预约平台,“我们明天上午就去好吗?你记得带身份证和户口本。”他把储谦衡的怔神当作默认,立刻完成预约,将截图发送给他,很快两人的手机都响起短信提示音。 顾锋讲到了第三个童话,储婷似乎很喜欢,笑得很开心,还大方地分享了纸杯蛋糕的奶油顶。储谦衡闭上眼,近在咫尺的药香被玻璃囚笼阻挡,雨幕接连不断,冲刷残存的念想,将他慢慢淹没。 > 离婚协议 > > > Alpha方:储谦衡,27岁,1998年7月24日出生。 > > Omega方:祝锦枫,27岁,1998年12月22日出生。 > > A方与O方经人介绍,于2024年7月相识,并于2024年7月23日在岑江市民政局登记结婚,无缔结关系,未生育子女。因双方性格不和,致使双方感情破裂,且已无任何和好可能,现经双方自愿协商达成一致意见,订立离婚协议如下: > > 一、AO双方均自愿离婚; > > 二、财产处理:AO双方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不存在共同财产; > > 三、债权债务处理:AO双方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不存在共同债务的分担问题; > > 四、离婚后,AO双方互不干涉对方工作和生活; > > 五、本协议一式三份,AO双方各持一份,另一份提交婚姻登记处备案。本协议自双方签字确认并由婚姻登记处颁发离婚证之日起生效。 > > A方:储谦衡 > > O方:祝锦枫 > > 签署日期:2025年5月14日 > 离婚手续要比结婚等得久一些。有伴侣在窗口哭哭啼啼抱作一团,闹了许久后改变主意,手挽手亲昵返回,也有人吵得过于激烈,差点拳脚相向,引来安保人员。大多是平静而麻木的,一言不发走完流程,出了大门便一别两宽。 储谦衡与祝锦枫应该算最后一种,但也不太算得上。那一对对总归经历了更多,互相折磨到心灰意冷前至少有过真的热恋。从头到尾都名存实亡的表面婚姻,离婚也不过是重新走一遍大同小异的仪式,像十七八岁的祝锦枫永远消失在储谦衡的世界里一样,二十六七岁的储谦衡很快也会被祝锦枫忘记。 “双方离婚,证件失效,岑江市婚姻登记处”。印章重重敲在崭新如初的结婚证上,从窗口一起递过来的还有全新的离婚证,同样深红色的封皮,金色图样换成了灰色。 他们拿回各自的证件,储谦衡落后半步,踩着祝锦枫的影子。门外的阳光亮得刺眼,像时空穿梭的入口,他的Omega即将踏进去,去往不再有他的幸福世界,而他只能被送回阴冷潮湿的囚笼,独自等待死亡。 祝锦枫停在民政局室外最后一个台阶上,转身抬头,对储谦衡展露比结婚证件照里更灿烂的笑容,再一次道谢。他上前一步,柔软的吻在唇边转瞬即逝,他轻快地跑开,像终于重获自由的鸟,一片羽毛也舍不得留下。 画面宕机黑屏,储谦衡摔下台阶,被围观群众包围,祝锦枫很快消失在视线缝隙里,没有回头。 发情期再度紊乱,抑制剂似乎生效变慢了,温诚一遍又一遍极力满足祝锦枫的索取,同他几乎要长在一起,床铺凌乱,混着汗水与淫液,枕头上晕开的是祝锦枫同样止不住的眼泪。 直到Omega只能渗出清液,这场缠绵才堪堪进入尾声。温诚抱祝锦枫去浴室清洗,Omega仍在小声哭泣,堆积如山的悲恸并不能靠几时意乱情迷来消解。 “小枫,我带你走吧”,这句话温诚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今天起终于能正大光明表达,但他知道,他其实永远都说不出口,也没必要说出来。他陪祝锦枫逛超市、做饭,去吃岑江一中旁边的千里香馄饨,过几天还要在豪华游轮上看岑江夜景,补上很多十八岁的遗憾,但他终究不是暴露真面目前的十八岁的顾谦衡。 “小枫,下个月我们去旅游好不好?你想去哪里?”他只能将奢望分解成无数个小小希望,抓紧时间一样样实践。 祝锦枫说“好”,柔软的舌头又勾过来,将温诚再次卷入梦境。 医院顶层,穿着病号服的储谦衡绕开设备和管道,直直走向边缘,熟练得像是曾经来过。他向下看、向远处看,岑江夜晚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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