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诚替储谦衡推开病房门,朝叶锦岩的方向追过去。储谦衡定在门前,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不敢往里迈一步,也没察觉那两人之间异常的联系。 叶锦岩在家属休息区等着,见温诚一脸担忧地赶过来,便抢在他之前开口:“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情绪太激动,现在有点虚弱。等阿衡走了你再去看他吧。” 温诚松了口气,在单人沙发上瘫倒,颤抖发麻的四肢终于有些好转,但脸上刺痛的来自叶锦岩审视的目光很快又让他后知后觉另一种严重性。他慌忙坐直了,眼神躲闪,试图解释:“叶总,我……” “你还知道什么?”叶锦岩却似乎不打算追究他的越界行为,挪开了视线。 温诚怔了怔,含糊地回答“没有”。他隐瞒了祝锦枫在岑江一中被霸凌的经历,腺体手术的真相目前只是他的猜测,暂时也没告诉叶锦岩。 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叶锦岩对着空气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反复深呼吸后似乎仍旧无法平息隐秘的翻涌的情绪。温诚感到愈发的不安,仿佛被忽视的角落里还有更复杂的事情正在发酵。 “把他养父母联系方式给我。”叶锦岩的声音意外有些发颤。 温诚正要照做,突然意识到了一直被忽略的疑点。整件事情顿时缠成了死结,温诚大脑宕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拽紧手中多余的线,推波助澜将局面搅得一团糟。他没听清叶锦岩又说了什么,只听见护士在呼叫1602的家属,他凭着本能浑浑噩噩地跟上叶锦岩赶去病房,看见目前唯一的真正的家属正被两位男性工作人员控制住往外拖,祝锦枫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纸杯里的水洒了一地。 “哪位是家属?” “我。”叶锦岩不假思索地应下。 储谦衡顿时忘记挣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还没能理清其中的含义就被当做“无关人员”请了出去。病房门在面前无情关上,亏得有温诚扶着,他才没腿软跌倒。 “我才是他的家属……”储谦衡抓住温诚的衣袖缓缓蹲下来,痛苦又茫然,“锦岩哥为什么会……他们怎么……” “叶总说祝先生没有大碍,您不要太担心。”温诚假装一无所知,心不在焉地拍着他肩膀安慰。他闭上眼不想看见储谦衡这副虚伪的样子,脑海又浮现祝锦枫蜷缩在病床上的脆弱身影,另一只手攥成拳,恨意层层攀升积压在胸口,转移为掌心的疼痛。 “我还没跟他解释……他不想听我说话……一看见我就哭,让我滚出去……”储谦衡松开手,抱住脑袋语无伦次地哭诉,“我想跟他好好解释的……我会好好说的……” 温诚垂头看他,突然产生某种微不足道的快意。他第一次见到储谦衡临近崩溃,最初即使在应酬中被当众羞辱、胃痛呕吐到站不起来,他也始终维持体面、挺直脊梁,一滴眼泪没掉过,如今却频繁乱了阵脚,狼狈跌坐在地上,让温诚得以偷偷散发居高临下的怜悯。 “祝先生这么喜欢您,一定能理解的,你不要心急。”温诚继续安慰储谦衡,极力克制住伸向他脑袋的手,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病房内,叶锦岩坐在床前同祝锦枫陷入僵持,Omega将自己紧紧埋在被子里,拉紧了边缘,拒绝和他交流。 “你现在还想见到他吗?不想的话我马上让他回去。”叶锦岩叹了口气,放弃沟通的想法。 床上的小山包动了动,发出气若游丝般的回应:“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 “……好。”叶锦岩只能起身离开,顺手拿走了祝锦枫枕头上的几根头发。 这晚六点半门铃响起时,祝锦枫正在画画,他以为是储谦衡回来了,又非要他去亲自开门,便没看监控,洗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勉强调整到正常状态。 储谦衡的临时出差让他有了喘息的空当,去尝试面对那时的顾谦衡就是故意抛弃他的事实,以及他从未认真喜欢自己的可能性。修复真相的过程仿佛是在还原千片拼图,撕裂的碎片即将回到正确位置,又被摇摆不定的风全部吹乱,也吹散了重新回忆的勇气。 祝锦枫当然要恨那个用甜蜜伪装肆意戏弄、伤害他的顾谦衡,可是现在这个储谦衡应该是真心爱他的,即便仍旧有所隐瞒、顾忌。不是早就决定了要重新开始么,把过去好的坏的全都丢掉,和这个储谦衡从零开始相爱,他是彻底失忆也好,装作遗忘来逃避责任、想在未来用真爱弥补也好,祝锦枫其实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关系,再假装忘记吧,以后一定会更好的。祝锦枫这一天每分每秒都在安慰自己。 “来啦!你就不能自己开下门吗,每次都——” 努力挤出的笑容在看见来人后僵化碎裂,祝锦枫从对方同样错愕的眼神预见到了更可怕的灾难,如雪崩到来的死寂,还有另一层真相掩埋在深不见底的裂缝里。 “您……找哪位啊?”答案呼之欲出,祝锦枫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这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只是走错了。他想过什么时候能再和他见上一面,当作奇妙的缘分,但绝不应该是这种缘分。 “我是储谦衡的朋友,来给他送点东西。”叶锦岩强装镇定,提起手中的袋子,“您是他伴侣吗?”他早就猜测过储谦衡遮遮掩掩的原因,也通过温诚的泄密在路上做好了另一种心理准备,但事实依旧超出了预想,以致本该是愤怒的情绪在一瞬间就被某种渺茫的熟悉感所替代,他忘记要先讨伐储谦衡的罪行。 “啊……算是吧……”祝锦枫浑浑噩噩地回答,像被抽走了大半魂魄,大脑无法运转,做不出更激烈的反应。“你要进来坐会儿吗,他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快到了吧……”他没有等叶锦岩的回应,自顾自给他拿了双拖鞋,转身去厨房找客用的水杯,脚步虚浮。 叶锦岩跟过去,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料理台上:“这是家里做的一些点心和小菜。” 祝锦枫低着头小声道谢,按照他介绍的保存方法和期限一一整理。打开冰箱时他怔了怔,迅速将门上的三张照片都翻到反面,冰箱贴没吸住,有两张掉了下去。他只捡到了前天和储谦衡在阳台随手拍下的拍立得,另一张被叶锦岩捏住。 “你小时候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我亲弟弟。好巧。”叶锦岩下意识感慨。如果没有意外,他本就该有个弟弟或妹妹。 “哦,好巧啊……”祝锦枫机械地回答,抽走照片随意塞进口袋里,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你去坐会儿吧,我再给你洗点水果……” “不用麻烦了,我喝水就行,你手指都受伤了。”叶锦岩对他摇摇欲坠的状态感到有些担忧,路上想好的措辞完全说不出口,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 祝锦枫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呆呆站在料理台前,指尖抠弄边缘的大理石纹路。“啊那个,之前那些颜料是你送的吗?”他慢吞吞地引出话题,像在手动缓慢地排出密封袋里的空气,剔除杂念。 “嗯,阿衡说你喜欢画画,这方面我也不太懂,就让我伴侣挑的。”叶锦岩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阿衡。本就悬在崖边的心又往前晃了晃,撒落的碎石在浓雾里很快不见踪影。“谢谢,那个很好用,我很喜欢。”祝锦枫低着头对空气挤出礼貌微笑,指尖离开冰凉的桌面,转移到左手创可贴的边缘。 “我跟……” “我之前好像有见过你,在超市,”祝锦枫截断叶锦岩的话,继续平静地叙述,没有抬头,“你帮我拿过货架上的东西,你跟你……女朋友……还是老婆一起,应该是吧。” 杯子里的水快要喝完,叶锦岩依旧沉重到挪不开脚步也开不了口,气氛愈发凝固。祝锦枫手上的创可贴就快散架,他发觉他似乎开始颤抖,想伸手安慰又担心他抗拒。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吧。”祝锦枫快没了维持若无其事的力气,哭腔慢慢泄露,眼前蒙上了水雾,“是不是也在岑江一中读的高中……” “……是。”叶锦岩如实回答,“我们两家父母认识,算是……一起长大的吧。我把他当作弟弟看待,我们之间完全没有……” “那他呢?”祝锦枫终于抬头,声音瞬间崩溃到不成调,睁圆的双眸噙满泪水,悲伤绝望碎成无数份,一滴接一滴掉落。 手机振动了好几轮,叶锦岩也无法问心无愧地给出答案。他看着祝锦枫的眼睛,难以抑制地回想起病逝多年的父亲,从未消散过的懊悔与愧疚成倍涌来,要将人吞噬。 “我叫叶锦岩,锦上添花的锦。”他迫切地答非所问,“我的Omega父亲在宁城生过孩子,如果他还活着,就跟你一样大。” 祝锦枫的脸顿时褪去全部血色,震惊和痛苦迸裂后,眼神只剩空洞。他缓缓倒下,后颈明明早就顺利愈合的手术刀口开始刺痛,腹中也像是在被用力拉扯内脏。叶锦岩的搀扶加剧了疼痛和恶心感,他趴在地上干呕,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第30章 见叶锦岩从病房出来,储谦衡连忙拽住他问祝锦枫的情况,想再进去看看,却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现在不怕被人知道了?”叶锦岩揪住他衣领将他用力抵在墙上,嘲讽大过痛恨,“不觉得丢人了?” 储谦衡怔了好久才缓过来,忘记这是他第一次挨打,也顾不上脸颊的疼痛和叶锦岩的讽刺,低声央求:“哥,我就想看看他……让我先进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需要静养,你现在最好滚回去。”叶锦岩没有耐心再同他好生说话,强硬地拽着他离开,但Alpha即便收敛了力量还是远胜于他,两人在走廊僵持,储谦衡像商场里不讲道理的小孩,就快坐到地上耍赖。 温诚沉默旁观,在接收到叶锦岩寻求协助的眼神后,假装十分犹豫地开口:“储总,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是关于祝先生的。” 储谦衡立刻安静下来,怔怔地转头看向他,叶锦岩也下意识松开手看过来。 “祝先生当初的那份病历其实是伪造的。”温诚深吸一口气,谦卑地低下头,尽可能像汇报日常工作一般,不带私人情绪地慢慢编造谣言,“他做的是标记清除手术,并非腺体遭到重击,并且他在宁城的一家医院还……做过人流。”他抬眼观望储谦衡的表情,见到了意料之内的震惊和呆滞后,继续深表歉意:“对不起储总,我查到有问题的时候您和祝先生感情已经很好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您。” 叶锦岩同样震惊,压抑的怒火瞬间冲破屏障,他正要将储谦衡拽起来质问,却见Alpha忽然疯了般扑向温诚,语无伦次地追问“是哪个畜生害的”,“他在哪”“我要杀了他”,声音嘶哑,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 “祝先生似乎在高中时期就有稳定的对象。”温诚避开储谦衡狰狞的眼神,咬紧牙关克制住嗤笑的冲动,“但是对方已经……在几年前意外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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