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臻又把文件合上了,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岳母,哪里是不想护着蒋凝,而是直到去世之前,都在用那伤痕累累的身躯极力保全蒋凝。 “凝凝,你妈妈她……” 乔臻忽然说不出话来,蒋凝却接过了话茬,“我知道的,她死了。” “凝凝,等晚上我们再说。” “嗯……我现在要去吃饭了,拜拜。” 乔臻来不及说话,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皱着眉再次翻开文件,心不在焉地扫了几眼,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钟意来拿文件的时候,他顺带提了桑葚的事情,让钟意去查查现在在哪里能买到。 下午进会议室开会前,钟意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给了乔臻,说在隔壁市郊区有一个种植场,那边的冬暖大棚里养了几棵桑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子,刚才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没人接,大概要跑一趟才知道了。 乔臻把纸条放进口袋,“辛苦了,等周末了我去一趟。” “要不我替您去吧。” 乔臻迟疑了一下,“再说吧。” 这一天又是在烦扰的心绪和密集而剧烈的疼痛中度过的,晚上回到家,还在玄关就被蒋凝扑过来抱住了。 乔臻亲了亲他,摸了摸他削瘦的脸,心里的忧愁又加重一分。 “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饭呀。” “还有呢?” “汤。” 乔臻亲了亲他,叹了口气,“要好好吃饭宝贝。” 他点点头,看着乔臻空空的手,问:“我的桑葚呢,你忘记了吗?” “怎么会,”乔臻揽着他往餐厅走,“肯定买给你。” 他气鼓鼓瞪了乔臻一眼,乔臻说:“莲城没有,要去隔壁市才买得到,等周末有空了,我去买,好吗?” 乔臻吻在他的嘴角,又哄了几句,他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一顿晚饭两个人都没吃多少,蒋凝照旧吃两口就下桌上楼了,乔臻心里装着纷繁杂乱的事情,身体又不舒服,也只吃了半碗饭,吃止痛药时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 沈叔过来收拾碎片的时候,他正想起身去找蒋凝,可刚一站起来眼前霎时一黑,意识断了片刻,再清醒时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被沈叔半扶着,眼前模模糊糊尽是重影,脑袋还处在混沌之中,用了些时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蒋凝听到动静,这时候才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白,搀着他另一只手,怯怯地问他怎么了。 他把蒋凝拥在怀里,“我没事宝贝,别怕。” 沈叔劝他去医院看一看,但他只以为自己这么些天太累了,就没放在心上。 睡前和蒋凝在浴室泡了会儿澡。 蒋凝靠在他胸前,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蒋凝的脸庞,他只看到一对黑色的睫毛在水汽中扑扇,像小刷子似的搅动着气流,不自禁笑了。 蒋凝凑上来跨坐在他腰上,“你在笑什么呀乔臻。” “没什么。” 蒋凝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热气熏的,一双手鼓捣着乔臻的头发,说:“哼哼,我知道,你觉得好看是不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俯下身贴着乔臻的耳朵,“我的眼睛和妈妈的一模一样。” 乔臻抱紧他,沉默了一阵,说:“凝凝,以前的事情,又想起来一些吗?妈妈的事情呢?” 蒋凝用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他的喉结,说:“妈妈也被陈荣打过的,有一次,她的眼睛都肿起来了,出去的时候就戴着墨镜。我知道她死了,我说的也都是真的。” “好了,不说了。凝凝,改天我们叫周医生来,你和他说说话好不好?” 乔臻摸了摸他的脸,一时也分不清手上的是水痕还是眼泪,侧头去看他,却被蒋凝咬了一下鼻尖。 “你为什么总要我和他说话,我不想和他说话,我只想跟你说,跟乔臻,不是跟别人。” 他用手拍着水面,溅出一阵水花,乔臻安抚他,“好好,跟我说,不跟别人说。说吧宝贝,我听着。” 他就又枕在乔臻肩上,道:“但是我也只记得这一点点了,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还有哥哥,我也不记得和他有关的事情。” “没关系宝贝。”乔臻情愿他想不起来,记不起所有的事情。 “乔臻,我跟你说一个事情,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什么?” “其实我已经不是很难过了,因为妈妈她不在好久好久,我有点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有时候我想起她,会觉得很难过,但是只是一会儿会儿,我就不会想她了,我都……想你。” 乔臻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浑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浸在欢愉之中,笑着亲了他一下。 蒋凝又说:“但是我现在有点想去看妈妈,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明天就去,行吗,要买一束红色的花,妈妈喜欢红色。” “好,就明天去。”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雨,不过中午就停了,吃过饭乔臻带蒋凝去莲城墓园。 墓园在郊区,路上三三两两的车,到了墓园也只见稀稀拉拉的人影。 他牵着蒋凝往高处走,蒋凝四处张望,握紧了手里的玫瑰花束,轻声说:“我来过这里,和你一起来的。” “嗯,你出院,我们结婚前,来过一次。” 后来蒋凝就不肯再来了,清明也没来过,现在乔臻知道了,他在逃避的并不是蒋蕊,而是蒋蕊被他的亲身父亲杀死的残酷现实。 两人来到蒋蕊墓碑前,碑上并没有照片,蒋凝眉眼中掩不住的失落,把玫瑰花放在碑前,叫了一声“妈妈”,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抱住了乔臻。 乔臻拍着他颤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有我在”,声音在冷冽的寒风之中转瞬即逝,也不知道蒋凝有没有听见。
第18章 乔臻找来了一些蒋蕊的照片,装在相框里摆在床头。 但是蒋凝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看一眼就把相框合上,隔天就收进了抽屉里。 这之后蒋凝的情绪好了很多,晚上不吃药也睡得着,醒得也不那么频繁,但是仍然没什么精神,乔臻还是没让他去上学。 这个礼拜三的晚上,周裕来家里做客。 吃完晚饭乔臻带着蒋凝在后院走了走,回来后蒋凝困得直打哈欠,回房间睡觉了。 乔臻又陪了他一会儿,才去书房找周裕。 周裕拿着酒杯站在窗前,往后院看去,笑着说:“哟,花房拆了啊,这小秋千还挺别致。二楼那琴房也趁早改了,家里又没人弹琴。” 乔臻没有和他说笑的心思,转移话题,把蒋蕊的事情跟他说了。 周裕听完脸色也很难看,问:“那现在怎么办?要报警吗?” 乔臻皱着眉沉默,周裕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现在再翻出来调查,先不说外界的舆论,主要还是小凝的身体状况会不会受影响。可小凝的妈妈……总要还她一个公道,陈荣那老混账,就这么让他在国外待着,太便宜他了。” 乔臻盯着酒杯沉默,他想起陈佳铭,如果没记错的话,蒋凝这个哥哥已经二十八岁,十八岁出国读书,自此一直待在国外,直到两年前蒋凝要结婚,才回过一次国。 即便是工作学习再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回家,这么一想,倒像是陈佳铭在逃避什么。 乔臻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缓缓说:“还有些事情没有查清楚,我得和陈佳铭见一面。” “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你说为什么就他好好的,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和弟弟被陈荣家暴。你约他见一面,好好说说。” “嗯。” “小凝知道他妈妈的事了吗?” “知道,断断续续想起来一些。” “我看他情绪好像稳定很多。” 乔臻点点头,“前几天陪他去墓园看了蒋蕊。” “你别把他关家里了,带出去走走,去上学也行,多跟同龄人接触接触,老憋在家里不好。” 乔臻听他说“同龄人”,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去摸自己的手臂。这段时间身心交病,难免力不从心,从前从没想过年龄这个问题,这几天倒想得多。 他已经三十五岁,蒋凝才二十岁,假如之后他出了什么事,蒋凝要怎么办?他扶着额角闭了闭眼睛,忽然被一阵猛烈的眩晕感剥夺了几秒意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把酒杯打翻了,周裕正站在身边,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撑不住就休息几天,我看你白头发又冒出来几根。” 这句话又戳在乔臻心窝子上,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周裕,摆摆手说:“不聊了,我去看看凝凝。” “这么一会儿,又在隔壁,能出什么事儿,我们好不容易聚聚,酒还没喝多少呢!” 乔臻有些不耐,走出书房,快到卧室门前时不知怎么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一歪撞在栏杆扶手上,耳边嗡嗡直响,隐约还能听到周裕喋喋不休的抱怨,但眼前越来越模糊,头顶剧痛,像是被一直无形的巨大手掌压住了天灵盖,黑暗而沉重的巨大阴影笼罩下来,他没有力气反抗,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非常沉,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眼前立着一株桃树,桃花灼灼,散着淡淡的甜香。 他坐在树底下,靠着树干快要睡着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响动。 但他太倦怠了,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伴随着又一阵“簌簌”的声响,掉落下许多花瓣,有几片正好落在他的鼻尖上,花香袭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费力睁开眼睛,仰头去看,树杈上似乎坐了个人,但身形隐在粉红的花朵之中,只影影绰绰能看见一双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前前后后地晃,随着动作,又掉落下一大片的桃花。 “你看我干嘛呀?” 树上的人嗓音非常柔软,他听着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你吵着我睡觉了。”他回。 “哼。” 这一个鼻音着实娇俏,乔臻不自觉笑了。 那人却十分不满,又开始晃树枝,簌簌声不绝于耳,眼前尽是飘落的花瓣,像是下桃花雨似的。 “什么我吵着你睡觉了,你睡了那么久,还不要起来吗?” “我才到这里来,怎么就睡那么久了?” 那人沉默无言,乔臻踮了踮脚,伸手握住一处树杈的根部,正想问他怎么不说话,就听见了那人的啜泣。 乔臻愣了一下,“别哭了。” “呜呜……”哭声反而越来越大。 “别哭,我不睡了。” 话音刚落,眼前桃树忽然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只剩一片的白,隐约有忽远忽近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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