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是个实打实的细胞生物学博士,国内顶尖大学的外聘教授,在他的专业领域里他一直都是那个拔尖的存在,二十三岁时就拿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奖。可他现在仍然像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一样被最最原始的欲望所支配,被一个漂亮的细胞集合体凑在耳边说两句话就搞得头晕眼花。 为了躲避着空气中从林晓身体里冒出来的荷尔蒙,方正下意识把身体往后缩了缩:“不是,我不吃内脏。” “你不吃内脏?”林晓撅起嘴,失望地把菜单翻过去扣在桌子上,小声说:“可是这是卤煮店啊,那我们换个地方?” 来都来了,这个时候走真的很尴尬。 方正倒是完全无所谓:“不用,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怎么会嘛。”林晓有点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就不带你来这了。” 方正喜欢他这个反应,只有对很亲近的人才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笑着顶嘴:“你不是说好吃。” 这还是头一次轮到林晓苦口婆心的给方正讲道理:“那要你觉得好吃啊。” “我要你觉得好。” 林晓算是讲不明白了,气鼓鼓的看着方正,两个脸蛋因为闹别扭的表情挤得溜圆,方正忍着想上去掐一下的冲动,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随便吃点,下次补偿给我就好了,去我那给我做饭,上次最后一道菜我都没吃到。” 这也算个解决办法,林晓勉强认同了:“也好。” 吃过饭后,方正径直去了科研所。林晓不肯跟他去医院做检查,他只能暂时先把研究的重点放到药品本身上去,结合林晓的症状再用兔子测试一遍,以确认林晓目前面临的危险等级还有原因。 全副武装穿戴好,方正去一楼备品室里抓了一只兔子上来,四肢绑好展开在操作台上。在自然光下举着针头查找着下针的位置。 专注的他这时候才发觉从窗外传来的光格外有限,侧过头往外一看,原来是之前那栋楼又高了好几层,挡住了科研所的光,而且外围的架子还在继续往上垒,看来是个大工程。 方正这段时间心思全放在了实验和林晓身上,都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的这么快。转回头,他打开操作台上方的灯,拿出剃刀打算把兔子肚子上过于旺盛的毛发清理一下。 刚好陈尔吃完午饭回来,从走廊里看见方正,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喊:“你这两天死哪去了?” 他一惊一乍的方正早就习惯了,可惜兔子没习惯,被他这么吼了一嗓子,没打麻醉的兔子猛地一蹬腿,不幸地被方正的剃刀刺中,一杆子血飙出来,全喷在方正的脸上。 好在他习惯性的带了护目镜和口罩,不然就能用兔子血洗个脸了。 方正一只手按住兔子的创口,另一只手抹了一把眼镜上的血,手套也即刻血红一片。 他无奈的看着陈尔:“你能不能别老这么大嗓门?” 陈尔不好意思的耸耸肩,去一边戴上手套和口罩来帮方正处理:“你那天怎么走那么急,呼机也不拿,我都快要去找你妈了。” 离了林晓的方正就是一块永远不会错字儿的石英手表,哪怕是一身的鲜血也依然镇定自若,蹙着眉给兔子缝针:“药品试验出了点问题,我去处理了。” 药品实验,说的那么正经,陈尔手指捏着棉花按住兔子:“你那活人小白鼠病了?” 倒是言简意赅,方正啧了一声抬眼瞪了他一下:“你着急找我干嘛?” 一块棉花湿透,扔到托盘里,又换了一块干净的接上去:“你看你说的,咱俩什么关系,没事还不能找你了啊!” 兔子已经疼的半晕过去,方正缝好剪断了线:“你少来。” 他先一步离开操作台,留陈尔善后,走到一边去把脏了的口罩和护目镜摘下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有事你可快说啊,我要回家洗澡。” 陈尔手上动作没停,侧过头短暂的看了方正一眼,眼神里是难得的认真:“尚仁的沈总昨天来了,就是那个最近挺火的医药公司。” 方正仰头喝了一口水:“听说过,那哪是什么医药公司。”他轻笑,营销公司还差不多。 “他们来干嘛?” 陈尔放下手中的活儿,回过头来:“来送钱啊方大医生,克隆猴项目的实验太烧钱了,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事。” 方正一改刚才的不屑,喜出望外的放下水杯:“他们要投咱们的项目?” 陈尔点头,但画风一转,脱口而出:“不过他们有条件。” 一听条件两个字方正耷拉下肩膀,他就知道,那种靠贴小广告和传销式营销兜售保健品发家的企业,怎么会看上克隆猴这样不太赚钱的项目,方正的脸色凝重起来:“什么条件?” 陈尔无奈的笑了笑走到方正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们要求科研所做他们公司那款主打产品的技术支持。” 听上去很简单,但方正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要他们赌上科研所的招牌去换钱。 他把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话说出来,所以也更像是自言自语:“尚仁的主打产品,那个葡萄糖水溶液勾兑出来的保健品需要狗屁的技术支持。” 陈尔不置可否,他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看着方正:“他们最近动作挺大的,不仅找了咱们,去年那个在奥运会上夺冠的短跑队教练,还有电影明星,现在电视上都能看到尚仁的广告。”他侧了下头,用下巴指着隔壁那栋还在搭建的大楼,“这栋楼也是尚仁搞出来的,其中之一。” “他要盖医院?”方正不懂,卖药的盖这么大楼干嘛,难道把仓库放在这儿。 陈尔笑他还是门外汉:“跟医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保健品左手赚了钱,右手就拿去搞房地产。兆阳现在有好几栋特高的楼都是那姓沈的搞的。” 顾不上脏污的衣服,方正也坐下来:“这人就是个奸商,他卖的保健品虽然吃不死人,可是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不能答应他们。” 陈尔弯下腰,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凑近了跟方正说:“总比气功多点用处吧,那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不照样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 这些方正都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大家都爱走旁门左道,有钱的没钱的都是这样。眼皮向下一耷拉,方正站起来,冷着脸看陈尔,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陈尔也不输他,两个人都是科研队伍里的大个子,相互威慑着:“可是我们很需要钱。” 提起这个方正的气势弱下去,他们真的很需要钱,要买新的仪器,要不断更新各类科研试剂,要买猴子养猴子请人打理猴子,还要给科研所的其他工作人员发工资,水电费,总之一大堆花钱的地方,但是收益周期却很长,长到很有可能挺不到项目成功的那天。 方正为难起来,他不去看陈尔灼人的目光,站起来脱掉血污的白大褂:“我再想想。”
第22章 多米诺骨牌 顺着稀薄的人潮,隔着一派全副武装的安检人员,方镌林远远的瞧见那个人,与方正相当的年纪,但是比方正看上去要年轻不少,即使坐着轮椅,带着口罩,也挡不住那股经岁月沉淀后的成熟魅力,给这一点进一步提供佐证的大概就是他身后那个为他推轮椅的年轻美女,长相很标致,而且小了他将近两轮。方镌林和方正与他视频通话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 走近一些,他们也看到了他,笑着冲他挥手。 他一边点开行程码一边笑着回应走向他们:“陈叔叔,其实你不用来接我的,给我个地址就行了。” 方镌林还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陈尔一次,现在已经记不太起来了,其余都是在手机或者电脑上面,那种只露出一张脸的沟通,让他感觉不到陈尔是个双腿残疾的中年叔叔,现在直面这个事实还有点过意不去。 但这是他不了解陈尔,尽管失去了双腿,陈尔也还是以前那副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一贯是个乐天派:“瞧不起你陈叔叔啊,我可能着呢!” 老了老了还那么没正形,一边说这个话一边还冲方镌林一脸坏笑的用眼神点着身后的姑娘,那意思大概是老当益壮吧。 方镌林不知道说什么,但是陈尔的表现让他轻松很多,这么多天以来,似乎每个人都在可怜他,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和他相处,生怕惹他想起那些事,可是他们越是那样他就越是难受,倒不如嘻嘻哈哈来的好。 该正经的时候陈尔也不含糊,他故意支走他的小女朋友让方镌林推着他:“镌林,明天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爸爸吧。” 方镌林的脚步一慢,没有说话。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正,他叫了他二十多年的爸,最后却……方正被关起来的这几个月,他一个人跑了不少地方,对于林晓的了解也多了很多,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越难以面对方正。 疫情期间的航站楼大厅足够空旷,能从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看见其他航班起飞,一架又一架。 陈尔看着窗外拍了拍自己的两只义肢,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当年,是我非要他接受尚仁的投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自责。” 这是忧伤的感慨,它响彻在未来,不可挽回的未来。 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副多米诺骨牌,一块压倒一块,不容拒绝地被推着往前走,直到最后一块也倒下为止。 九四年初秋的兆阳要比以往稍微冷一点,那一天下午还下起了大雨,方正穿着溅上了兔子血的白衬衫往家里开。 一路上,雨刷器不停地在他眼前略过,来来回回晃得他心焦,于是周围的一切都随之急躁起来,隔着雨水玻璃的霓虹灯光像条五彩斑斓的蟒蛇一样疯狂地攒动,原地缠绕成一团,盘在路边、墙壁、柱子、以及因为阴天而提前亮起来的路灯上,还有方正的心。 自从投入克隆猴的项目以来,方正就总是被迫面对这样的烦恼,前路渺茫的梦想中间就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它吞噬方正的时间,金钱与自信,永远吃不饱。 如今,它还要逼迫方正向那种人妥协。 没办法,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方正还是决定去找他爸一趟,他抬起手看了眼表,下午三点多,还没到下班的时候,于是调头去了医院。 到了以后,他直奔院长办公室,却在门口被他爸的助理拦住:“你找方院长吗?” 方正点头:“是。” 助理礼貌而死板的笑着:“方院长今天提前下班了。”她抬起手看了眼表,“走了快两个小时了。” 下班了?方正有点意外,他爸向来视工作如人生第一大事,恨不得每天长在医院:“他有说去哪了吗?” 助理摇摇头:“这是他的私事。” 方正扶了一下眼镜:“我是他儿子,有点着急找他,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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