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云彩自酡红到烬紫,燃在蔚蓝的海面上,晚风仿佛也沉醉在暮色中。江濯盯着屏幕,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了榆城海边不大相似的日出。 他说喜欢日出的是祁戎,可对方现在却告诉他,也是误会。 误会什么?谜语般的话使得江濯不通透,几天里反复对着屏幕调整色调,怎么都不满意。章末几次路过,都听到他嘀嘀咕咕,敲打他,“给人下咒呢?” “不至于。”江濯退出ps,点开桌面上新一版的图纸给章末检查。章末指出几个要修改的地方,瞥见左下角跳动的新消息提示,吓唬他,“上班时间还开小差。” 要不怎么说资本家压榨呢。江濯合上平板:“都12点钟,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走走走,吃饭去。” 公司只有茶水间,员工餐是额外联系餐厅定的团餐,要是不做接待,大家就会聚在茶室里头一块吃。穿过庭院,两株山桃树蔓上新叶,江濯缓下脚步,抬头仔细看着。章末刚要催他,江濯又跑到他跟前,和他说:“桃树结果了。” 不止章末,江濯逢人就念叨,连保洁阿姨都心生古怪,问老板院里的桃树是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 “贵什么,就是两株卖不出去的歪脖子树,”章末扯了扯嘴角,“要是明天那排狗尾巴草开花,他也能给你宣传到对面那条街去。” 饭后调整完几个功能分区,江濯提前打卡下班,敲了敲章末办公室的玻璃门,提醒他到点出发去机场。 章末还在摆弄相机,招呼江濯先进来坐。江濯见他把无人机也装箱,有些惊讶:“这个也带去?” “拿到婚礼现场航拍。” 章末在摄影方面也很有造诣,似乎读书的时候还和地理杂志有过合作,江濯说尽风凉话,“能让章总充当摄影师,他可真有面子。” “可不是吗。”章末又问他,“人回去了?” “回了。” “现在是什么关系?” “冤家。” 江濯弯着眼笑,看得章末直摇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乐了,傻死了。” 常被数落傻的江濯,坐实了他人的评价。婚礼上,江濯发现无论是哪个新郎的眼睛和他根本不像。其中一个还是单眼皮,打量他时促狭着眼睛,甚至比不上章末的双眼皮宽呢。 江濯看向章末眼角下方一小颗不明显的红痣,再看向相机画幅里章末拍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重叠在一起,好像突然想明白了。 祁戎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骗人钱财的二流子。 一场场的酒局里,鲜少有人像他一样是纯粹的看客,江濯冠以章末的名头,在不算单纯的圈子里传出去了,可以大胆地接过不相识的人,递来的不透明果汁,去碰杯灯红酒绿的糜烂。 章末为他撕开光鲜亮丽下的空洞,是经验,也是教训。江濯静下心,看明白了,也动了其他心思,但明显是有心无力。 章末反倒笑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你小脑袋瓜都轴成什么样了,还想着在这些事上费劲。我这个案例不是这么给你借鉴的。送你这么多书,没读懂就继续读,好好学,好好看,等觉得差不多了,不会再被撬门了,就找你王姐给你开实习证明。” 江濯看着章末的短发,说,那自己的头发都要分叉了,能不能也去剪个头发。大老板章末不仅给了他张黑卡,还问他要不要把文末给他,“我打算去西南弄片花田,没空成天往榆城跑。” 江濯格局小又市侩,只想收租过活,问能不能给套房。 章末简直要烦死这小孩了,可对着这双终于带着光亮的眼睛,怎么也说不了重话。 王静萱还在劝,当着章末的面说章氏不行,房地产不景气,接管文末后可以积累人脉、资源、各种精英阶层,比一套贬值的房子有用的多,“再说了,创业容易守业难,要花很多心思,能够锻炼很多啦,不然到时候工作久了,就不进取了,好比银行柜员每天点钞,见惯了没有一张是自己的,根本攒不了钱。” 王静萱越说章末眉头越皱,听出她在暗示要给她长薪,摆出油盐不进的领导姿态,劝她莫贪心,“真想要钱找你们祁总要,再不行让他儿子垫上。” 江濯也贪心,不想积累,不想经营,想走捷径,想要坐享其成,想要所谓阶级来找他,还不要给他台阶下。 月光浅浅,镶着暖金镀在云层里,为钢琴曲染上轻柔的夜色,一阵欢声笑语过后,江濯找到章末,把从别人那里要到的捧花给他,“章总啊,想开点,结婚了也会离,爱情童话肯定比感情少,海枯不一定石烂,但是你多活一天,指不定能见到人类发明时光机呢?“ 章末差点给他一拳头:“你真的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说的是人话吗?” 目光从远处的新人身上收回,江濯告诉章末:“他刚才问我,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章末表情还是纹丝不动,唯独嘴角有些僵硬:“你怎么说的?” “我说,和他无关。”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章末笑道:“你倒是会给我添堵。” “并非所有人都能不计较得失,”江濯说,“即便有,肯定包括你。” 比了个投降的手势,章末听到他问,“所以为什么当时,你要答应我?” 和江濯想的一样,这件事,章末和祁忻沟通时有过些分歧。“我不知道祁忻什么想法,但我拿钱办事,哄你回文末可以,没必要真的为了你赔上私生活吧?”章末吊儿郎当地,“你也别多想,我单纯看他不爽而已,他小时候半夜给我打电话,竟然说我设计的水池有问题。” 见他不吭声,章末不再开玩笑:“冬天太冷,榆城又没有太阳,文末的院子也不好看了,你消沉到辞职去榆中那家咖啡馆,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不管是谁,总会希望小辈们少走点弯路,少吃点苦头,我身为你老板,废话两句你从来不爱听,想要另辟蹊径教你,结果你转身故意挑和我在一块,不就是想逼自己走进死胡同?你这点心思,太好懂了。假如我是祁忻,也肯定会透底给他,他不风尘仆仆来找你才怪。” “对了,是真的喜欢你眼睛,不过不是我。”章末拿过相机,镜头里的人额发半遮住眼睛,发尾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摇曳出不真实的朦胧。 章末传输到手机上,发给一个不常联络的号码,干脆地开了个价。 转账红包很快就发了过来,紧跟着有一条新消息。 “是该去剪了。”他说。
第67章 66 新剪的头发清清爽爽的,江濯颇为满意,王静萱更不用说,哄他靠在石墙边拍了好些照片,这才指向广场上穿花衬衫的章末:“快去坐着休息一下。” 章末没摘墨镜,老头似的压低下巴,眼睛往上一横,瞅了江濯两眼,“这才像个样子。” 得意地抓了下头发,江濯轻车熟路地点了两杯阿芙佳朵,察觉到章末的讶异,猜测源于刚刚那两句还算顺畅的意语,解释道:“以前来这里玩时,结果遇上雨天没能出门,又觉得不能白来,就待在房间里简单学了一些语言。” 章末捏了个手势表示无语,王静萱不跟着拆台,将相机放在他手上:“既然天气这么好,这次多拍一点吧?” 江濯有三年时间没碰过相机了,光是调整参数,足足捣鼓了一个多小时。海浪拍打礁石,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手机响起时,他恰好拍完绵长的海岸线,看清来电显示,江濯接起。 祁忻知悉他在意大利,弯绕了简单的嘘寒问暖,终于直奔主题:“年底那段时间,静萱联系我,告诉我你的状态不好。我说过的,我的底线是你们的生命线,不要怨我把你要求隐瞒的事和他说。” “没有埋怨,”江濯也如实回答,“不过还是生气的。” 祁忻温和道:“当然。” 江濯望着街巷的那些店面门头,暮去朝来,雨蓬晒得褪色了。他有和祁戎说过吗?曾今一起来过这里。锈蚀的大脑难以运转,思考得也缓慢,电话那边有窸窣声音,江濯怕祁忻久等不耐,挽留着叫他,“祁叔叔。” 后面的话江濯组织地愈加吃力,胜在对方始终未出声催促。空白的沉默用一个字一个字填上,江濯很轻地问祁忻,一年多前凌菁转交于他的那份遗书,能否给自己看。 “过段时间吧。” 人声嘈杂,江濯没有察觉到电话已经换了人接,听到祁戎的声音后先是一愣,意识到这番鼓足勇气被人窃取,特别不高兴。 祁戎利落地道歉,又说,“你那边是下午?” “嗯。” “我这边天刚亮。” “哦。” “婚礼好玩吗?” “还可以吧。” “什么时候回去?” “明早。”江濯提高了音量,“领导,还有什么要汇报的?” 祁戎嗯了声,刻意拉长了停顿,然后说:“没了。” 于是轮到江濯发难:“你的过段时间是过多久啊?” “等你忙完这段时间吧。” 祁忻在通话中途离开了,重新回到客厅时只看到留在桌面上的手机,寻不到祁戎的身影,敲了下书房的门:“你在里面?” 迟迟未听到回应,他放心不下,直接推开了门。屋内窗帘半掩,阳光似透不透的,勾出了寡淡的灰尘味。 术后康复期祁戎就搬来这里,公寓其他地方都有人定期清扫,唯独不允许他们进出书房,离开几个月回来,也是亲自收拾了一遍。书房各处都规整,唯独留有一面墙的便签纸,密密麻麻写着相似的内容,显得杂乱。时间一长,粘性不够,祁忻一走近就飘下几张,他小心拾起,拿过桌上的胶带,贴回了原位。 祁戎坐在落地窗边的一张躺椅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向来觉轻,祁忻有意加重脚步,也不见他醒来,复又压低声响。 倒时差令晨重晚轻的毛病严重许多,扛不住思绪混乱的煎熬,祁戎让医生开了药。挑在白天服用并非好选择,但自从去到榆城起他几乎没有一个整觉,身体的疲惫感在和江濯聊完后,到达了顶点。 再睁眼已经日暮。祁忻翘着脚躺在沙发上翻杂志,悠哉游哉的:“这次做了什么梦?” “和之前一样。” “是吗,”祁忻说,“我还以为你这次终于能对上号了。” 起初梦境过于虚渺,纵然有什么回忆不起来的人频繁出现在梦里,醒来后只留下徒劳的空洞感,后来强加训练的清醒梦次数多了,朦胧的、飘忽的,有关于他的印象聚沙成塔,拼凑成祁戎简明扼要记录在纸上的文字,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这一次,祁戎同样没能给出是江濯的结论。祁戎翻了一面,写上名字,“不勉强。” “这么有把握?万一又跟其他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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