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祸害教授的书房,比如柳不致送的藤条,一些来路不明的装饰品,别人送给教授的茶具摆件,凡是跟他没啥关系的,他统统打包封箱,再运去物业那里放着。 拆了一半的房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像剐去血肉的骨架,空空荡荡都彰显着无人在乎,所以他才能这么躁郁。 他累出一身汗,洗了澡出来,准备要是教授还不理他,他就明天把厨房拆了,后天拆卧室,看他回来还剩什么! ——明天要上课了,我把课表发给你,第一节课基本上要点名,你不要逃啊! 林越给他发了消息和课表,他看了眼,把林越拉黑了。 上课?上几把课! 到手的男朋友要飞,哪个蠢货还有心情上课? 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到了,连个原因也不给,就他妈知道思考,能多思考个鸟出来? 手机开始震动,看到熟悉的头像拨来的视频,乐乐第一反应是要去接,手指触到屏幕又反了悔骂自己没骨气,移过去挂断。 教授打一个,他就挂一个。 挂到后面手指都僵了,他才接起来,教授只能看见他垂着头,细长的眼睫一眨一眨的,看不清眼底是愤怒还是难过。 “乐乐,明天要去上课。我晚上回来,一定给你一个答案。” “不要,你就是想骗我去上课。”他摇头,闷闷地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学校,我才不要去,你有本事别回来啊,谁稀罕你……” “乖,是我不好,去上课好不好?你这个学期的古文老师很有意思,他喜欢讲文人的八卦……明天下午的汉字学也好玩,林老师会教你们画符,书房里有本说文解字可以带去……” “你别说了,烦,我不想听!”乐乐打断他,就知道让他去上课上课,要是他明天不上课,这人电话都不会给他打吧。 他越想越气,就不应该接电话,让他的期待落了空。 “乐乐,宝宝,别生气了,你看看我,好吗?爸爸想看看宝宝的脸。”教授的声音始终镇定温柔,听起来让他更加焦虑烦闷,显得他在无理取闹。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这么冷落他? 就算他哪里错了,不应该告诉他罚他吗,为什么要不理他? “我去找你好不好,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谁在逼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别这样,我怕……爸爸我怕……” 万一你明天回来,是我不想要的答案呢? 他又不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教授在想什么,他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吵闹的少年抬头对上一双眼睛,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那些焦躁不安,惶恐惊呼,都湮灭在一瞬间,空气变得安静缓和。 无论是万千星辰,深海余波,还是世情凡俗,温存透彻都不足以形容,乐乐乐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大千世界,温柔扑面而来,他的懵懂与稚拙一并落入其中。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温柔。他也不例外。 他把头重新埋下去,消了音不吭声。 “别怕,宝宝,我爱你。”教授看着他,眼里柔情更甚,乐乐只觉得心脏骨骸灵魂深沉都在一并颤栗。 他们之间,终于有人先坦诚了爱。 “乐乐,我想要想一些事情,在绝对不被干扰的情况下。我爱你,因此,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爱你。” 他睁大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甘心地盯着教授,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松动的情绪来。但事实上,教授不想暴露情绪时,他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让他更加惶恐和不安。 最让他害怕的是,教授明明看出了他的逞强和抗拒,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如他所言,他像是真的需要时间思考,极度冷静地,不被影响地评估他们的未来。 并且,他做到了。 他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虽然乐乐知道,他不能,他不能刚刚说了爱他,就要伤害他。 如果让人来评价这种评估方式,或许有人会说生性薄凉,不过如此。这句话也在乐乐乐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眼泪,他第一次这么安安静静地哭,没有人哄,不知者地哭了半晚。 最后,他摸到满脸的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镜子才发现自己真的在哭。 哭什么,你个笨蛋。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哭的。山不就我,我难道不能去就山吗? 他凶狠地骂着自己,囫囵洗漱后,自己爬上床睡了。 忘了盖被子,缩成一团,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嗓子低哑,眼睛也几乎肿得睁不开,模糊不清里,他瞧那枕头似乎湿了一半又干了。 手机上一堆教授让他去上课的信息,他盯着看了几秒,回了句:爸爸,我来帮你吧。
第43章 孤苦 “他那天怎么说的?” 扫地的老人叹了口气,摇头。从那日院里一别,他就知道这孩子还要回来找他。却又隐隐盼着这孩子不要回来找他。 他记得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场惊蛰雨后,落叶遍地难扫极了,一个年轻人踏晨光熹微,候了两个小时,问自己是不是一生孤苦的命。 那人身上风雨未消,却是从容淡定,仿佛问的只是早上吃什么。 天性薄凉,一生孤苦。 卦者最怕两种人,知名认命,知名不认命。 沈时洲像是前一种,偏偏他又今天看到了这孩子。 “世间心智至纯之人,多深情寿夭,也罢,也罢。你们这样,也挺好的。”老头拿了扫帚专心扫起地来,前院后院,走廊亭边,一趟下来足足用了四个小时。 乐乐乐用了两个小时想二十岁的沈时洲,用了剩下的时间想未满二十岁的自己。 我比起他,其实也不差的。 他这样想着,一言不发用教授卡里的钱去付了个定金,他买了一套带天台的复式房子,然后给教授写了个欠条。 连带短信和视频一起发给教授。 沈时洲,我把给你养老的房子买好了。 你若死在我前面,就等着我一起入葬,我若先死,你也把我放家里,陪着你。 还是那个茶餐厅,梅笙坐下,看着她的孩子点点头在对面坐下。 “这句话我上次就想说,你变了好多……” 变得礼貌懂事,自信鲜活,像一颗扎根贫瘠之地的树木,她把他丢下,他却在茁壮成长,终于枝繁叶茂,温柔坚韧。 但母子,却比旁边拼桌的陌生人还要疏远。 “嗯。我来找您,是想跟您说一些事情。我以前羡慕过欢欢……但我从来没有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不论是当初一个人留在国内,还是现在和您见面。” “您说过孤独让您很痛苦,您没有办法守着我和墓碑过一辈子。”他回忆时不再悲愤和难堪,而是用一种柔软甚至心疼的目光看过去。这让女人变了脸色,低头喝水掩饰。 “一个人在国内,最开始那几年,不,直到两个月前,我每天也都很孤独。我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跟谁说话,也不知道要聊什么……我经常窝在黑暗的地方,但是我真的好喜欢光——” 他常常觉得那是报应,他耽误了女人去寻找幸福,所以活该这样赔她。 “某一天在寺庙,我听一位大师讲了个故事,才发现,命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孤独也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他有他的。既然不能消解,那就不要怕,他保护好我,我再来保护他就是了。” “可是,你离开他要怎么办呢?你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女人有点急,语速快了不少,“你可以等长大一些再做决定,我不会拦着你,至少等你毕业,或者先看看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 “不会。在您这里,我早就长大了。在他那里,我永远不会长大。我分不清楚世界的好坏,看不见有多少优秀的人,我唯一知道的,反复试探过的,只有他。”也只有他这样不厌其烦,反复给我试探。 他性格别扭,脾气糟糕,说话做事都不好,还不肯相信人。不相信教授真的想对他好,不相信教授是真的想养他,也不相信教授愿意给他当男朋友。 没有人教他好好说话,耐心沟通,他就用自己的笨法子去磨去缠去反复试探,又蠢又气人,可教授每次都把道理掰开给他说,揉碎了喂给他,气狠了也克制着。哪怕教授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始终没有罚过狠的。 不止这样,第一次见面教授就救了他,第二次教他诚信和坦然,他在教授身上初尝情事,又在他的掌控下坦诚欲望。再后来,那人摸准了他的心性,把礼物当成小红花,一个一个哄着他变得更好。 “我不用跟您说他有多好,反正,他是我的,无论怎样,都是我的。”他克制着骨子里偏执,选择了很温和的语言,在母亲面前表示归属。 女人仔细看她的孩子,他真的变了很多,像那天坐在同样位置上的那个男人一样,温和,礼貌,诚恳,一点让人看不出来他从小脾气乖戾,嚣张不耐,跟他人说几句话就能摔门而出。 “我们,就这样吧,有机会我会出国看欢欢的。您不用担心我,像几年前那次一样,是我不要您的。 我对不起您,”乐乐站起来,朝着对面低头深深道歉,过了很久,他才把结果低声续上,“但是我不能对不起他。” “他从未伤害过我,他等了我十几年,我怕……”乐乐说不下去了,他一想到二十岁的沈时洲站在寺院门口,身上的风雨未消,还是等那个老头慢吞吞地扫完满地的落叶。他的心就像被撕成碎片,无法言喻的疼。 他应该是害怕的吧,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他怕,沈时洲离了他,就要奔着一生孤苦的命走。 “拜托,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要去逼他了,他真的很爱我。还有,你没有资格。” 如果不是爱,怎么会露出那么明显的疲惫和倦怠,怎么会为难到一个决定都要反复思量几天,怎么会克制着毁灭的欲望远离他…… 乐乐从茶餐厅出来并没有回去,他出来之前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他现在,要去做另一件很过分的事。 与其让别人逼教授,不如他自己来。 他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小傻子,他是溺水濒死之人,极其自私惊恐,宁可选择死在一起都不会放开拉住他的手。 “怎么着,像我和虞非一样,表面上分开两年,搞搞地下情……你们条件得天独厚啊,一个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柳不致笑眯眯地弯起一双眼,“好心”地帮教授出主意。 “行了,又不是苦情剧,多大点事儿,分开干吗?”教授被柳不致说得烦了,地下情只能当情趣,他那小孩儿用不着受这种委屈。 “这么刚,那小孩不是要追你,你对丈母娘就这态度?”柳不致一声感叹,接着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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