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糖醋鱼,蒸鱼也行。”董彦云噘着嘴挑剔碟子里的肉,“不想吃这个。” “这儿不好给您弄海鲜河鲜,您也别老吃咸菜,他们说了吃多不好。” 董彦云原本是不爱吃咸菜的,只爱吃新鲜脆嫩的菜心,菜心还不能太粗太老不好嚼。荆洋里气候温暖,这种蔬菜好种——就算本地没有,卢靖也会让商家想办法运过来。只是远在极北,多的是有钱办不到的事儿,饶是卢家也无法满足彦云的口腹之欲,没有菜心吃的他吃厌了白菜等耐放的蔬菜,也只能把筷子往咸菜上搁。 “浓油赤酱……看了讨厌,吃着也讨厌。” 翁嘉慧看着那裹着浓酱的肉沉思,忽然想到刚才厨房新送来的腊肉,她去端午饭时就听见先吃完饭的下人们讨论那腊肉吃着一点都不干巴,一进嘴就只有盐香和猪肉香。“您要不要尝尝腊肉?厨娘他们说这儿的特别好吃,我让她们切点来给您尝尝?” 董彦云想了会,点了点头。 嘉慧起身走到外头,刚掀帘子就见内院门口有个黑乎乎的下人捧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站在门口。内院是供董卢二人歇息的,他们隐私的事较多,所以只有往外走的二道门处有森严戒备。“少爷还没用完午饭,不到吃药的时候呢。”她以为是大夫遣来送药的,“你先回后厨温着。” 少女的声音嘶哑异常,“可是这个温了效果就不好了。” 这一回应歪打正着,嘉慧听了不疑有他,立马火起,“都来几次了还说温了效果不好!上次少爷被你们哄着喝了滚烫的药把嘴都烫坏了,几天吃不下热饭,卢爷多生气不记得吗?”她气冲冲地往前走,“你过来,我这次一定要好好跟后厨说清楚!” “像您这么威风,得在这里做几年呀?” “什么威风不威风,少爷身子弱,能信赖的实心人不多,我要是再不关心他,卢爷再宠他爱他也没办法那么周到。” “我倒是没怎么听您喊他哥哥。” 嘉慧皱眉在厨房门前看她,“你怎么那么多话?” “对不起。” “罢了。厨房人呢?”翁嘉慧环望四周,见本该忙碌的后厨竟空空如也。 “你要什么?我帮你找。” “少爷吃不惯这儿肉的做法,我听到后厨说送来的腊肉好吃,我想给他弄点。” 少女殷勤地扭头说:“我来准备吧,但是我动作慢,怕饿着小少爷,你能帮我生火吗?” 翁嘉慧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请求,她熟练地拿起炭火丢进炉子里时,一阵剧痛与推力让整个人往土灶台上磕。“呃……”一瞬间,她忽然想起钟彦彤逃出了荆洋里这件事,便将还温热的炭往后一丢。匍匐在地上想要爬出去呼救。 飞出的碎炭屑烫得钟彦彤连连后退,她听见了翁嘉慧的动向,又猛地扑上去与她扭打起来。 嘉慧做惯了粗活,力气肯定不比钟彦彤小,只是剧痛和如溪流般淌出的鲜血只让她使六成力能勉强抵挡朝她脸上扎的刀子。这钟家小姐是个狠戾冷血的人,见她想要张嘴求救却没有手捂嘴,就用膝盖疯了似的击打她的背部。 两人上下换了几遭,纷纷力竭时,董彦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彦彤,彦彤?” 钟彦彤和翁嘉慧潜藏的力气同时爆发。钟彦彤丢下了刀子用力捂住翁嘉慧的口鼻,可是爆发力气的不止她,翁嘉慧像条疯狗一样大力咬钟彦彤的手直至嘴里有铁锈味。 “少爷!快叫人!” 站在院子拱门处的董彦云吓了一跳,可是就在他转身想叫人时,里面碗碟砸碎和声嘶力竭的对骂让他不由得担心自己还没喊到人彦彤就出事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拿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才踏入半步就傻眼了。 两个女孩也同时愣在原地。 “少爷快走!” “哥哥,我是彦彤!” 董彦云马上认出了嘉慧,上前抓着她的手想要救她。 钟彦彤用沾血的手抓住了董彦云细瘦的手腕,她死死瞪着他吼道:“钟彦云!告诉我你还记得!” 董彦云盯着钟彦彤看,心中不知为何没有想象中那般恐惧,他问:“昨天是不是你推的我?” “你……” “阿靖很生气,我也应该要怪你,但是我不怪你,我也不让那些保镖来抓你,他们很吓人,而且……”董彦云知道那些人手狠,打了个冷战,“你快走好不好?你放过我妹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钟彦彤怪笑一声,笑了好一会道:“钟彦云,我还当你有点长进,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你还是跟温室里的花朵一样。” 董彦云蹲在地上跟着她起身的动作抬头。 “今天我跟她只能活一个。”钟彦彤藏在煤灰脏污下的眼睛闪着恶毒的光,“这世上只能有一个钟彦彤。” 翁嘉慧还没反应过来,钟彦彤就将一个冰冷的硬物往她脸上猛砸了几下,随后她感到身旁刮起一阵风,天旋地转后撑起身子见到钟家兄妹正扭打在一起。 董彦云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周身病痛也能勉强压制住已经消耗了体力,在医院那儿吃不了什么好吃食的钟彦彤。他的耳畔充斥着她不堪入耳的咒骂,如重锤般不断凿他的头,使他头痛欲裂。 钟彦彤狠狠甩了她哥哥两巴掌,还啐了一声。“凭什么一个下人也能跟着你荣华富贵而我却不能?你欠我的,听懂了吗?” 什么下人?这个女孩在说什么?董彦云呆在原地任由对方咒骂、撕扯他的衣服,寒风灌进他的身体里,猛地激醒了他。他甩开钟彦彤,跌跌撞撞地起身想要把挪到门口的嘉慧扶起来逃跑。 两个伤痕累累的人走不了多远,结局就是卢靖看到的那般。 卢家大院门前的过道观者如堵,卢靖跑了一段路,穿越人群看到呆坐在原地,双颊红肿的董彦云,心里一抽,慢慢走上前。 “不准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卢靖站定,“他现在胆子比以前还小,受不得惊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让我过去陪他。” “我要你死!” “可以,你让我过去跟他交代些事。” “不要过来!”董彦云喊道,“不然她会伤害彦彤!” 卢靖见翁嘉慧那丫鬟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也是真担心她要被这个疯子整死,只好说:“我要杀要剐随便你,只是她跟了很久彦云,如果我不在了,只有她会真心待他。这样,你把她放了,我过去,劫持我比劫持她有用。”他摊开掌心。“我身上没有武器,大衣西服甚至鞋袜我都可以脱了给你看。” 钟彦彤犹豫了。 “彦云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找他母亲,第二件事是找妹妹。他就算什么也不记得,他也记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卢靖这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着实是给诡计多端却年轻的钟彦彤说得动摇了,然而她这些年来混迹乱境,最后才栽在荆洋里地头蛇卢家手里,靠的是运气,是狠绝,是机敏。她与她的哥哥一样,仰人鼻息多年,找的就是出路,踏下的全是风浪。 她沉默许久,轻轻把脸上的煤灰抹去,露出枯瘦却仍明艳非常的五官,“庙小容不下大佛,我劫持不起你卢老板。”她把摇摇欲坠的翁嘉慧像丢垃圾一般扔在地上,蹲下来用刀抵在她的脖子,“我要枪。” 卢靖微抬下巴,示意手下把枪给他。“可以给你,没问题。但是你射谁都不可以射彦云。” 钟彦彤冷笑,“你以为我是笨蛋?我才不接你手里的枪。”她回头示意,“把枪丢给钟彦云,我要他亲自把枪递给我。” 卢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可是他看着失魂落魄的董彦云,到底还是犹豫了。 “快点给他!” “阿靖!”董彦云跪在地上朝卢靖伸出手,“把枪给我!快点,不然彦彤要死了,她打了她好多下,我拦不住她……我拦不住……” 卢靖把枪丢在地上让彦云捡拾。 “我告诉你们!我钟彦——” 初冬最后一批渡鸟争先恐后地飞离深锁院墙的屋檐顶,稀稀落落的白雪带着露珠跌下墙根。 卢靖与那双同他意中人一模一样的眼眸对上视线,直到她的眼瞳失去焦距与光彩。在殷红的血线落到她鼻尖时,他的脚在脑子反应过来前便踩着雪花朝董彦云那儿跑去。 董彦云的天地在这一刻飞速调转。 他闭上眼睛,面前出现了两张熟悉的人脸和一个很小很简单却很宜居的院子。他认得这里,这里应该是他想了很久的小院子,不用太大,够三口人居住就够,外面有条小河,虽然蚊子会在夏天有些烦人,可是荆洋里的冬天很温暖,那时候河面会结一层薄冰,以冰花作被的冰面下方他能看到很多很多游淌的鱼,很多人会在那儿冬钓,如果运气好,兴许他们可以在不那么寒冷的冬天里讨来一两条小鱼炖汤。 是这里没错,就是这个院子,看来他终于攒够钱盘下来了。他见天色已晚,炊烟四起,便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站在门口的两位女子,笑容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嘴角,他站在远处朝她们招手,年轻的那个女孩也朝他招手,让他赶紧过来。 可是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年纪稍大一些的女人却也往前走了几步,对他摇了摇头。 你走吧,她说。 董彦云站在原地看着她。去哪里?这里不是我家吗? 你走吧,她重复道。 这里就是我家,你是我的母亲,她是……她是……那个年轻女子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 女人没有回答,站在原地盯着他看。 董彦云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们和房子离他还是这么远,他跑了起来。等我!他说,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彦云,往前看。 董彦云的脸上全是眼泪。我前面只有你们,我还能去哪?这是我家!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往前看。 董彦云睁开眼睛,耳膜隐隐作痛,嗡嗡声响震得他头痛欲裂,他的双腿发软,忽地将他往前一带。在底下那浸着红的雪地寒气冒上来冻住他前,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环住,他越过这个男人的肩膀,抬头看见高飞的渡鸟和湛蓝天空。 没事的,都结束了。 没有结束,候鸟要飞到温暖的南方才作数,刚刚起飞算哪门子的结束?路上还会有掉队的小鸟呢,你看,你这么有本事也不懂这个常识。董彦云脑海中回荡着自己的声音,两个男人对话的场景赫然出现在他的回忆中。 掉队又不是死了,要是遇到了往南迁移的鸟群那落下的鸟还能跟着飞呢。 那他们之前结队飞的意义在哪里? 就是陪着你飞了一段路呗,没那么多讲究。 我不信。董彦云嗤了一声,哪有这么轻巧的事,那以前他们不还一起筑巢什么的吗?难道那些都不作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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