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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慧，你带着彦彤跑出去就行了。” “她？少爷……” “嘉慧，我跑不远的。”董彦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这样的疼痛他硬扛了近两年，一年比一年难熬。他已经不想再忍受了，只想得到一个解脱。 “少爷……不会的，您得的又不是绝症，咱们一起逃出去，租间小院子。您不是很喜欢花吗？我很会打理花的，我帮您种多点，等到了季节，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嘉慧盯着彦云惨白的脸，心里也知道他跑不快，他们很快就会被追上，可是卢爷临走前有打点过她，让她如果有什么事要尽快拉响信号弹，这样他留在荆洋里的差使们马上就能赶到支援。她知道少爷不喜欢她接卢爷的活，传话都不喜欢，可是她不能放任少爷自暴自弃，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必须得试一试。哪怕是骗，她也要把少爷骗出去，不然全部人在这里也只能等死。“少爷，您听我的，我们这次出去了就再也不回卢家了，什么卢家人，去他们的吧！嗯？” “嘉慧……” “嗯？” “嘉慧，可是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好疼。” 董彦云一向好强，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自己的难堪与不适。嘉慧听到他最后说“好疼”二字时声音都似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般艰难，眼泪马上就下来了。她紧紧抱住彦云，这个比她高得多的男人此时像一个小动物一样只知道颤抖。 “你要那么喜欢他，你去给他做小老婆不得了。” “少爷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第一时间让我把你带出去，钟彦彤你不要再这样污蔑好人！”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现在你想出去就只能靠我，我想怎么跟你说话我就怎么跟你说话，如果你活下来了，你还要跪下来喊我姑奶奶，因为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争端一触即发，只是这次董彦云厉声喝止：“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像话吗？嘉慧，我让你不要来是有我的顾虑，你这次一来，什么都乱了，我除了彦彤我还要担心你，你是真不知道我是操心操出来的病还是假不知道？还有你，钟彦彤，娘走得早，我在钟家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们两个能好过些，你真以为两个无知小儿能靠向所有人口出狂言、乱发脾气挣饭吃吗？你敢用这样态度对钟老爷子，还是钟仕杰？你说我早点死了便好了，那我今天也和你说清楚，我跟了卢靖之后没少私下扶持钟家，你不要以为拒绝了我几次给你寄过去的吃穿用度就觉得自己真的是钟家大小姐，高我一等了。没了我，你信不信我前脚离开钟家后脚你就要被安排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死老头子当小妾，一辈子关在深宅大院里只能不停生孩子，跟别的女人斗智斗勇，还上什么学堂，读什么书？” 钟彦彤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着说：“你……钟家哪有这么……” “钟仕杰这个整日抽大烟玩女人的赌鬼能有什么出息？钟家家大业大在这个时代还停滞不前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你还想靠他做大小姐，做梦去吧，呸！” 嘉慧给不断咳嗽的董彦云拍背顺气，她见多了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董彦云，今天见到觉得他变得陌生的同时却也鲜活了许多。如果他一直都是这样，遇到不顺心的事不再忍，把自己看到的听见的心想的事有理有据地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活得这么压抑，病成今天这般田地了？ 董彦云慢慢起身。 “我们走吧。” …… 卢逸的人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紧随其后开始追捕他们三人。 秋末本就多雨，天气偏偏又没冷到让湿土干涸，一路走来除了嘉慧，董彦云和钟彦彤几乎是摔着下的山。钟彦彤暂且不说什么，只是董彦云的体力眼见着马上要到极限，嘉慧计算着下山的路，知道单靠她的能力带着他们出逃这个计划恐怕是要失败了。她看着一旁喘气的董彦云，手按在口袋里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拉信号弹。 嘉慧的那点小心思逃不过董彦云的眼睛，他了然地拍了拍她的头：“不用顾虑我，你想用就用吧。” “我……”嘉慧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低着头极愧疚，支支吾吾地说，“少爷，我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我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倚赖谁了，我的私心……永远是不希望少爷牺牲自己。” 钟彦彤一把夺过嘉慧口袋里的信号弹。她满头是汗，怒目圆睁地吼道：“董彦云你要弄死我你直说！不许喊他的人来！” “他们很快就会追上——” “我不管我不管！卢靖会弄死我的！你他妈懂不——啊！”钟彦彤捂着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彦云，“你打我？” “你给我听好了，钟彦彤！”董彦云冲上去紧紧揪住她的领子，“我说还有机会你就还有！不管卢靖他要怎么处置你我都会拼了命保你！但是你记住，只有这一次！我只有这一条命，你也是！” 董彦云的吼声没招来追兵，最后一场滂沱秋雨应雷声轰鸣砸入这对他来说无望的天地。“一年前把我绑走的人，是不是卢逸？”他见妹妹扭过头去不回答便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保你，你只管跟我说实话，我想听实话，彦彤。” “是。”钟彦彤答。 “是你放的消息。” “没错。” 董彦云张了张嘴，苦涩地笑着问：“你当真这么恨我，还要指使那些人在我身上刻字？” “凭什么你可以在卢家享尽荣华富贵无忧无虑而我却要在这个钟家受苦受难！” “可你又凭什么断定我无忧无虑呢？” 董彦云比几年前高得多，瘦得更多，钟彦彤不是看不出来，毕竟那是她从前朝夕相处的长兄，可是她只觉得这个人只是仗着高位者的宠爱在无病呻吟。她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形容枯槁的彦云，咬牙切齿反问：“难道我让他们刻错了？” 董彦云应该要好好教训妹妹的，可是这句话也问住了他。是啊，被人骂兔儿爷有错吗？难道卢靖对他好、他喜欢卢靖，他就不是兔儿爷了？“你……” “那也不该你来让别人刻！那是你亲哥哥！世上任何人唾弃他你也得知道他是为了你！”翁嘉慧帮腔道。 “他是为了他自己！他要是真的为了我，去给人端茶递水都好过在别人胯下讨营生！钟彦云你敢发毒誓说你当年没有动过歪心思逃避吗？！只是事情不如你所想那样发展，所以你觉得更委屈罢了！” 三人头顶的山坡陆续传来叫骂声，追兵来了。 “嘉慧，你带着她下山。” “少爷！” “我倦了，跑不动了。” “不会的，我帮您起来！”这下嘉慧也重重摔了一跤。她从前拉过一次醉得不省人事的董彦云，不管多瘦，成人男子的重量总还是要让她一个小女孩吃点苦头，最后只能喊男仆来帮忙。可是现在的董彦云意识仍清醒着，重量却像灌了水泥一般沉重。她呜呜地哭着摇头，“少爷，少爷，您不要……” “嘉慧，这个平安扣你拿着，卢靖看到了之后会知道这是我在传话。你和他说，我的心愿就是彦彤能好好的，无论她以前做了什么事，我做哥哥的不想真的害死她，她还小，我想给她一个机会，我也想要卢靖最后再尊重我一次，不要冲动也不要因为我去惩罚彦彤。”董彦云把颈间的平安佩戴到嘉慧脖子上叮嘱，捏着她的手转对彦彤说，“我的确是想着跟了卢靖，我的日子会轻松一点，你也是。” 正当钟彦彤想要讥讽他的贪婪和天真时，董彦云笑着继续说。 “我和他就签了五年合同，一到时间他就会放我走，到时候我有遣散金，这些年也攒了点。然后我打算把你接出来，我们两兄妹去盘间小店也行，一起教书也可以，再买个带院子的四合院。剩下的钱都拿来给你做嫁妆，以后你也风风光光嫁个好人家……不嫁也可以，只要你开心……” “那你呢？”钟彦彤问，“你完全不想着自己的吗？” 董彦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早就知道卢靖不会放他走。刚才说的只是起初的遐想，后来的念想和现如今的妄想。卢靖和他之间的问题不是钟彦彤也不是卢家的这些腌臜事，他们两个如此深爱彼此又习惯互相逃避，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改变，那么这段关系就不会有任何未来。他只会在剩下的时光里感受体内的生机与爱意一同稀释在时间里，直到无影无踪。 卢靖是个胆小鬼，他也是。 “彦彤，对不起。” 董彦云用双手捧着钟彦彤的脸，郑重地道了个歉后用嘉慧也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冲了出去。 钟彦彤想走，可她却被翁嘉慧紧紧拉着手。“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不会跟你回卢家的！” 嘉慧到底是做惯了粗活重活的，她死死压制着钟彦彤并左右开弓，重重甩了她两巴掌。“这巴掌是你侮辱少爷！这巴掌是你不知好歹！”未等彦彤这小妮子反应，她拖着她一路冲下山。 暴雨滂沱，雨水击打着叶子，盖过了很多杂音，可嘉慧还是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枪击声，她的眼泪混着雨水自打成缕的刘海落满整张脸，用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不断挣扎的钟彦彤拉到了山脚。 几辆轿车冲破雨水的屏障驶来，嘉慧以为是卢逸的人便想拔腿就跑。 “哎哎？！翁嘉慧！” ——嘉慧从未觉得周桦的“公鸭嗓”这么动听，她扯着钟彦彤扭打到车前，重重扑倒在雨水中。 卢靖下车把脱力的翁嘉慧一把提了上车。 “少爷他……”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她的指尖汇集到了江鸣山上。 密集的枪声响起，突破了暴雨的屏障。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黑影依稀可辨，直直地从山顶坠落。
第14章 十三 ===== 卢家前任家主卢佳叱咤风云一生，平日里最喜欢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输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家族派系里呼声最高的嫡长子等着老爷子咽气等足了三年，最后自己反倒是先走一步。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卢靖总是有些恶趣味地认为卢佳和卢豪父子俩也算是得了善终，毕竟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到了最后总归是白发送白发，喜事一桩。 卢靖上位的道路艰巨，他为人也不愿意松懈一分一秒，只要某件事被他认为是正事，他就必定会倾尽所有去解决那件事。 “篡位”是，把彦云骗进宅子是，让他起死回生也是。 然而董彦云看上去瘦瘦小小，却总有通了天般的本事使他碰得一鼻子灰。这四个月来，他寻遍东西方名医，用尽各种先进的甚至是迷信的方法想要唤醒这个小人，最后都无功而返。 卢靖抿了口冰凉的茶水，走到露台前打开窗户，抬头看空中高挂的明星。清爽的空气并未为他心中带来哪怕一丝平静，只是为这座无眠旧宅增添了寂寥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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