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只是一个“家”,从以前到现在甚至是未来,他要的都是家。以前钟老爷子说要给他的小院子,再到卢公馆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归处。小院子里有他的妹妹,趁早要把还葬在外面的母亲也接到院子里供着,这样才是个家;如果彦彤想要独立,那他也甘愿在有限的期限里帮卢靖护好这个家。 宅内的电话声响起,吓了嘉慧一跳,她出去接起后马上回来递给董彦云。他了然,接过来就听到熟悉的女声。 “哥哥,你还在租界里吗?” “吃过饭了吗?” “啊?我问你呢!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租界里?什么时候出来?” “你有什么打算?” “我……”钟彦彤的声音压低,“我们一路往南走。” “好。” “行,那我们1点斤弓街见。” 未等董彦云道别,彦彤的电话就急匆匆挂断。 嘉慧知道彦云要离开卢公馆了,她从柜子里摸索出积了灰的行李箱准备擦干净往里收衣物储备。可董彦云放下电话朝她摇头,“不是这个。”说完,他拿出一个老旧的箱子,而后坐在床边发呆。 嘉慧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只有一双鞋,一本糊满棕色水渍的琴谱,两套简单的衣物,没了。她拎起衣服,发现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款式,连少爷平日里穿戴的零头都算不上便皱着眉咕哝道:“怎么卢老爷还会给您买这么便宜的衣服?” “我来的时候提的就是这个箱子,我怎么来的我怎么走。” 董彦云神情淡漠地看着箱子陷入回忆。当年来到卢公馆的时候他立马就后悔了,三番两次想要逃走,可是卢靖不知道图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情人什么,硬是按着不肯走,到最后连箱子都收了起来。也就是去年嘉慧刚到公馆时才在仓库里寻到这个老箱子。他不如卢靖那么迷信,可他看到那个箱子之后也在思考,是不是冥冥中真的有命中注定,提醒他真的该离开了。 可是这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去处,却从未有过他的归处。 “嘉慧。” “嗯?” “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嘉慧一头雾水地接下一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大额纸钞。然而她的惊喜没有持续多久,她呆呆地问:“少爷,您不带我走吗?” “这笔钱够你买下一间安身之所,还够你读书,节省着点花也够你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 “您……您带着我走吧,您身子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遇到要提重物怎么办?”嘉慧双手握拳挥了挥,“我可以帮您呀,我、咱们出去之后我月钱只要现在的一半,我用不了那么多。” 董彦云摇头。“你还有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照顾一个废人身上。” 嘉慧拧不过董彦云,终究还是帮着他潜了出去。 董彦云一路上走走停停,在嘉慧的搀扶下还是慢慢挪到了约定地点。 钟彦彤一脸怒容地站在路边,瞪着翁嘉慧冷言道:“怎么耽搁这么久?要是被发现你来顶罪吗?” “我……” “行了,不要指桑骂槐的。”彦云挡着要发作的彦彤,回头叮嘱嘉慧,“你快回去吧,记得溜回去之后今晚都不要出房门知道吗?” “少爷……我去陪您先安置好行吗?” 未等彦云拒绝,钟彦彤便一把夺过行李箱将董彦云推进车内,像赶苍蝇一样驱赶嘉慧。 “嘉慧,照顾好自己,快回去吧。”车开得飞快,董彦云边咳边靠在窗边扯着嗓子做最后的叮嘱,那小小的人影很快就隐于黑暗,他神情落寞地关上窗,掖紧外套静静坐着。 “对个仆人这么上心,对自家人倒是瞧都不瞧。” 至亲的嘲讽如冰锥一样刺痛董彦云的心,他没有说话,只是缩在车边离她远远的。 “你不问我们要去哪里吗?” “你都安排好了不是?” “窝囊。”钟彦彤叹气,“你是不是总这样?别人说什么你就都忍下来,全部应着,一句不是都不说,也不为自己做打算?” “你是我妹妹,我也没帮到你太多,你受了委屈说我几句我当然不会说你什么。” 兄妹二人各坐一旁不再言语。 自分别之后他们就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钟彦彤用最恶毒的话反复刺伤彦云,可彦云都只是默默受着,从未教育过她要注意言辞。不是他不想,是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刚进卢公馆时,卢靖不让他直接与妹妹通话,只说可以给钱,之后宽松些了再去通话,两人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想来彦彤误会了他很多,也许是闲言杂语也可能是她觉得他过上了富贵生活就忘掉了她,可是他百口莫辩,细想下来也就接受了这份难言的苦楚。 董彦云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象逐渐荒凉,心中已有了答案。 “那天打伤卢靖的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卢靖做事向来缜密,那天却出了这么荒谬的纰漏,伤害他的人一定是他不忍心说杀就杀的人。” 钟彦彤冷笑。“你知道他追上来嘴里喊着什么吗?‘彦云,彦云!’”她连假装都懒得,一脸轻松地说起那天的混乱。“哈,多亏了他认错人受伤,计划后面还是成功了!” 董彦云眼圈红了,紧紧抓着座位边缘强撑着发疼的胃问:“他把你认成了我?” “是呀,他还说什么,彦云,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钟彦彤手舞足蹈地模拟着那日的对话。 “他到最后都以为是我?” 钟彦彤忽然被雷击中一般,脑海中搜索着那日卢靖的表情变化,那个男的——看到她正脸后面上好像确实有些杀气。她越想越不对劲,掏出枪对着彦云。“你诈我?” 董彦云闭上眼疲倦地摇头,“卢靖已经动身北上了,他不会来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 “因为你是我妹妹。娘亲临死前叮嘱要我照顾好你,那我就会照顾好你。彦彤,你不要再跟他们合作了,跟我走吧,我们两个去别的地方过也能过下去的。” “你不要骗人了,那些荣华富贵,你、你怎么可能会放弃?” “彦彤,不要再执迷不悟,现在还来得及。” 钟彦彤低头看到董彦云把他畸形、布满狰狞伤痕的手覆在她的膝盖上正一脸凄切地看着她,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断了。她一把拍开那令她恶心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执迷不悟的是你。” 车停了下来。 外头凌乱的脚步声来势汹汹,车门被打开时冷风像刺骨的寒刀旋进了董彦云的喉中,使得他被人粗暴地拉出车门并甩在地上时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怎的这么慢?”带头的男人问。 “他耽误了时间,这些都先不说,大货补好了?” “那姓卢的这阵子忙着北上,没太多人力管我们,好歹是补出来了。”那男的用脚尖踹着董彦云的肩膀,“这兔儿爷怎么搞?我看他要死一样,别到时候在这里就咽气了。” “不管他,先拉他进去。” 董彦云换的是他来时的衣服,料子多少粗糙了点,站也站不起来便被连拖带拉地进了屋,留得身上血肉模糊的,疼得他差点没喘上气。重咳时,一只手恶狠狠地扯开他垂落在前额的头发,硬把他头拉得仰起。光影交错间,他看清了一切的幕后主使——卢家老二,卢逸。 “钟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来人,天冷了,给钟先生倒点热水清醒清醒。” 一杯热水迎面浇来,董彦云惨白的脸立马泛起病态的红,他难忍地轻吟一声,咬紧牙关假装无事。 “行了,不要太过分了,把人折腾死了那我们怎么跟卢靖谈?”钟彦彤站在一边说。手虽是停了,但与此同时全部人都回头看着她,她对这种眼神十分熟悉,便想找借口离开,然而身后的两个仆从同时把她架起,把她和哥哥丢到了一间小黑屋里。“喂!你们不要过河拆桥!你们随便处置他就是了,我不过是想帮你们多挣一些筹码!”她奋力拍着门,听到外头脚步声渐行渐远,气得回头把空箱子踹倒,里面满当当的都是佯装成茶叶的大麻叶。她指着董彦云破口大骂:“早说你是个丧门星,沾谁谁倒霉!娘被你克死了,再来是爹,之后你东家都差点被你弄死,现在轮到我了,你高兴了吧?!还不如当年被钟家扫地出门的时候就被人拖出去糟蹋死了算了!” 言语攻击再无法痛击董彦云,沿途受的伤和刚才热水的烫伤都加剧了他的不适,他尝试起身却再次滑倒,最后干脆认命地躺在地上调整呼吸,试图平息五脏六腑里传来的噬心疼痛。 “你早点死就好了,你死了大家都会快活许多。” 董彦云听清了这句话。他知道这不是发泄,彦彤是真心觉得他的死活无所谓,可是奇怪的是在他听到的那一刹那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伤心。这时,颈间的平安佩从崎岖的锁骨间滑下,冰得他一激灵下,神志倒是慢慢回笼了。他撑起身子,用手背探到光滑的脸便知那水也不是滚烫,脸发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发烧了。他借着房门漏出的光在衣服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擦干净了手,把平安佩贴在脸上,把脸埋在膝间默默流泪。 卢靖就想他活,可是他已经不想再跟卢靖在一起了。卢靖再爱他又怎样?还不是在有他的时候看向别人,又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转身离开,美名其曰为了他好。如果他真是一个毫无抱负又心甘情愿仰人鼻息的人,那么也许这样的关系能持续许久,直到有一天卢靖厌烦为止,然而他不是。 好累啊……董彦云心想,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那该有多好,乐得开心,傻得也开怀。还要什么骨气,独哪门子的立? 阴暗的仓库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钟彦彤以为是老鼠,嘟嘟嚷嚷着骂了几声,结果老鼠没有从纸箱里出来——翁嘉慧的头冒了出来。 “少爷!我来救你了!”
第13章 十二 ===== 董彦云一点都不感动,他瞪着不远处赔笑的嘉慧,坐在原地肺都要气炸了。 本来想着能救一个救一个,现在倒好,送死的来了。 翁嘉慧不是傻子,她看出来少爷不想她来了,可是现在卢老爷不在,要是她也不管少爷,那谁会在意他呢?她瞪了一旁的钟彦彤一眼,刚才她说的话她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对自己兄长不敬不满也就罢了,用得着要咒人去死吗?少爷平时那么期待与她的会面,学费书本费置装费一点没少,还生怕给得不够多,只是碍于身份和卢老爷地位不能经常见面,用得着反应如此激烈,又在关键时刻向卢家争权失败的老二倒戈吗? 她挪到少爷身边握着他的手说:“少爷您别怕,他们守卫不是很严,而且如果我们跑出去了,深山野岭的也不好追上咱们,我从小就在荆洋里周边爬山,对这些地方很熟悉的。”
26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