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扬惊怕地避开他的目光,“没关系。” 山间天气变化快,说话的功夫高空聚起乌云滚滚,雨滴无遮拦地砸落。 黎袁成脱了外套,举在两人头顶挡住翻飞的风雨,“下山吧。” 馥郁的玫瑰花香充斥在不见日光的房间,窗户早被木板钉紧,布帘厚重,纯黑的绸缎以金丝线绣满玫瑰花。 孙依依为黎袁成解开领带,仰头对上他稍有恍意的神色,他清淡笑笑,“袁成,你在想什么?” 刻意的举动,黎袁成眼眉一沉,“你想要说什么?” 数月来,孙依依一直隐秘地生活在黎袁成的房间之中,不与外界接触。 嵌入内墙的电视机循环播放黎扬自小到大的影像留存,加上之前与黎扬的相处,孙依依一言一行已与黎扬并无二致。 即便是空洞的模仿,亦是完美的复制,黎扬笑起来左嘴角的高度会稍高于右边,俏丽明媚,他甚至可以精确控制到细微的弧度。 果然,成功汲取到来自黎袁成的温柔爱意,真实也虚假。 “哈,”孙依依顶着与黎扬愈发近似的五官,被压抑的自我破土而出,“黎袁成,既然这么痛苦,你不如像驯化我一样驯化你的儿子,让他成为你的专属禁脔。” 黎袁成扣紧他的手,扬眉,“我记得你是自愿。” “自愿是因为我爱你!”孙依依将他反手推开,没成功,他不见顺从,抬起下巴凌冽道:“我不是黎扬,希望你获得慰藉的同时清楚区别,不要混淆!” “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孙依依没挣脱,索性踮着脚在他耳边幽幽提醒,“龌龊的秘密。” 黎袁成凝他一会,无声笑了笑,揽着他腰肢,将他拉近,“那你想要什么呢?依依。” 他指腹在他唇间搓抚一下,俯身吻住,“封口费?” 俊容神情润柔,孙依依顷刻软化。 她低声,“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爱我,一点也好,而不是……完全把我当作替身。” 黎袁成放开他,自顾自松了领口,将领带和外套扯下随意扔在床尾。 茶几上的瓷白花瓶高高低低插了一束玫瑰,黎袁成取出一支,捏在指尖转了半圈,“你觉得我不爱你?” 他用剪刀剪去底部枝干,再插回花瓶,抬手将书柜顶的一束假玫瑰拿下。 如果不是塑料花朵蒙了少许灰尘,与真的玫瑰摆在一起,几可乱真。 “真花,连碰都不舍,用营养液好生养着,它才能活色生香,不至枯死。”黎袁成手指拂过花瓶中的娇柔花瓣。 他坐在沙发,抽一张湿纸巾,仔细擦净塑料花朵上的灰尘,一瓣一瓣,极为认真,“而假花,只需要清洗洁净,当不能触碰真花,怕它过快凋谢时,假花当然有其存在的必要。” 他爱怜地将真假两束玫瑰各归原处,笑容真诚,“你能说我不爱假花吗?也爱。” “你将真花收回自己手里养着岂不是更好?”孙依依并未因为他说的“爱”而有所波动,念及今日看到搂抱在一起的背影,妒意再起,“怎么舍得让它流落在他人手中?” “想刺激我?”黎袁成起身,笑意冷然,“差点养死过,把它交给更适合的养花人罢了。我只要知道它还属于我,我能随时收回,我可以不在意。” 孙依依表情有些扭曲,“你就不怕真相大白的那天?” “真相?你真的以为,这是真相?”黎袁成笑他暗含的威胁不自量力。 “这样不乖,依依,我不喜欢。”他靠近他,含情脉脉别着他的头发,渐带于床,悄然拿出床头的软绳将他手腕绑紧,自颈侧向下啮吮,“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轰鸣的雷声盖了许多事,孙依依闭上双眼,沉沦在他少见的轻柔力道里,“袁成……” 黎袁成没听见,一场失败的反抗,和无法破局的轮回。 山上的情景诡异又突发,黎扬下了山便没跟家中的车回大宅,找了个借口自己上街。 嘈杂的人流和灿亮的灯光,让他从森森寒意中回归。 想给邱珩打电话,才发现手机落在车上的包里。 围巾遮着口鼻,湿潮的毛料贴着脸,黎扬在商场无目标地游荡了许久,肩膀倏地被拍了拍。 黎扬扭头,是一个有着浓郁书卷气的男生,他不再戴着学生时代的厚底眼镜,变得成熟而稳重,不变的是那份斯文。 “黎扬,真的是你!”男生惊喜地捂着嘴,“我还怕认错人了。” “杨岳,”黎扬记得他的名字,长相,也记得他是他的同桌,他们关系应当还不错,他的惊喜是真诚的,于是黎扬也笑着寒暄:“你怎么在这里?” “回国过年,没想到就碰到你了!”杨岳指了指一旁的咖啡厅,“去里面坐坐?” “好。” 暖意融融的咖啡馆,黎扬切开一只抹茶蛋糕,苔绿色与巧克力的海绵糕体以薄薄的奶油粘合,刀下落,两色跌开两半。 对面的男人看不过去,伸手帮他切成工整的几块,犹豫着道:“黎扬,你还在怪我吗?” “怪你?”黎扬闻言疑惑地抬头,“我们……有什么不愉快吗?” 杨岳讶异一瞬,只当他是不把过去放在心上,笑一笑,“我也觉得我们没什么不愉快。” 他叫上两杯拉花咖啡,双手托着脸,和十年前一样,眼神崇亮,欣赏黎扬美貌,“你最近怎么样?在做什么工作呀?越来越帅了!” “有吗?我以为我现在应该是面无血色。”黎扬摸摸自己的面颊,轻轻笑,“嗯,我在一家动漫公司做角色建模,噢对!邱珩也在。” 久未见面的同学,以另一个同学作为连结话题的切入点是最保险的方式。 尤其是对他这样,缺失未知量级信息的人来说。 “邱珩?”未料杨岳瞪大眼睛,有点古怪也有点不可置信,“你说,你们现在是同事?” “嗯,”黎扬点点头,想到什么,笑容变得甜柔,食欲好了一些,抹茶和巧克力味在舌尖交融,“他是我们项目组老大。” “我以为……”杨岳犹犹豫豫,低头喝一口咖啡,再抬眼掩不住激动的开心,“我以为你们真的会老死不相往来呢。现在能和好,真是太好啦!” “和好?”黎扬停住正搅拌咖啡的手,乳白色的心形拉花乱了一半,弯曲着浸游于棕色的液体。 他眉头轻蹙,神情严肃,呼吸猛地变急,“我和他,算和好吗?”
第36章 医院 大宅屋顶下部一间坡形阁楼,雨雪如粉沙撒在仅有的一扇玻璃窗,夜晚黯淡的光倾泻,陈旧的木地板上落下星点黑影。 第四个凌晨两点半,黎扬在繁多的旧书与杂物中翻找卓可贞话里提到的物件。 钨丝灯在内白外绿的伞状搪瓷灯罩下孱弱地亮着,或开或闭的大箱套着小箱,散乱一地,混着霉味和积尘的气息。 黎扬站在木质移动直梯的第六个踏步,轻松够到顶柜最深层里摆放的一只生锈铁盒,暗红的漆皮掉得斑驳,月饼图案稍稍突起,右下角的喷漆黑字仍可分辨:“临式月饼”。 他曾经喜欢用各种各样的食品包装盒作收纳容器,当然经过挑选——好像只要留住装盛食品的铁质品,共食的时光或是与赠送者之间的联系就没有一起被消耗掉。 原来他过去会幼稚地践行睹物思人。 黎扬笑了笑,用了点劲才将铁盒盖子打开,飞扬的薄灰被带起,他在口鼻前挥了挥,轻咳两声才仔细辨认内里物品。 几张明显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看内容是高一语文课背诵默写,评分人签名处,赫然写着邱珩。 蓝黑色的钢笔墨迹,工整干净的行楷。 “我和他,算和好吗?”那天他问卓可贞。 “邱珩很优秀,我以前就一直很疑惑你为什么讨厌他。”卓可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眼睛微弯,“不过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嘛,冰释前嫌,朋友多,路好走。我在国外可太能体会了!” 黎扬抠着指甲,起了一背薄汗。 卓可贞看黎扬眼眉闷闷,试探着握住他的手,道歉:“对不起哦,黎扬,我那时候说你没有心太过分啦。换成是我的话,可能还做不到你那么坚强。” 他顿了顿,“……只是觉得邱珩也挺无辜的。你还怪我吗?” 黎扬摇摇头,回握,声音轻柔,“怎么会怪你呢。” 二十岁以前的过往需要调起才能继续谈说,不是他的舒适区。 也因为无知,他才能做出对过去释怀的模样。 卓可贞轻松笑开,两人再谈了一些近期工作状况,互留联系方式便道了别。 当天晚上黎扬便在阁楼边翻杂物边打电话给邱珩,想要问清楚卓可贞说的画集是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会恶化,电话刚通,是邱珩稍带疲惫的声音,但很温柔,“怎么了?连续打那么多个。” 黎扬嘴一瘪,组织好的语言忽而不成句子,正要开口,听到那边似乎是护士在说“邱先生,73号床病人醒了”,邱珩应了一句,又问他怎么了。 他有家人,不是时时刻刻都只属于他一人,随叫随到的……朋友。 谈话时机不对,空间不对,黎扬欲语而噎,关切两句后挂了电话。 铁盒里东西不算太多,贴纸,无字的明信片,还有几个小学时候卡在刘海上五颜六色的发夹,散发着年代感的稚拙气息。 黎扬再翻了翻,勾出一个很小的红绸布香囊。 他打开,是一颗半透乳白的扣子,上面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线,红线已经脆靡得起了毛边,一扯就能断开。 款式似曾相识,他握在手心。 作业纸无甚特别,他取了一张,叠成能放进口袋的大小塞到裤袋。 黎扬抬眼,再往顶柜四处搜寻,右侧一本封面雕花的册子,竖边有明显被火熏过的痕迹,被不起眼地塞到废旧的教科书中。 他还站在木梯上,懒得下地往旁挪,便微踮着脚去探。 食指勾住硬皮壳,向前施力,册子和人一起跌落在地。 “哎——!”黎扬屁股和背部着地,头也被撞击一下,厚重的册子直往脸砸,他用手挡开,手指骨生疼。 他嘶嘶地抽气,爬坐着翻开画册,粗糙的素描纸,铅迹嵌入细密的纹路,稚嫩却认真。 有的纸张边角受了火的劫难,画体还算完整;有的页数被连续取下几张,还留有灰烬,想来是烧得不能看了。 “没必要,还不如卖给收废纸的。” “但那是……他用命救的,你都不要了吗?他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因为你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承担这一切!” “你不是我,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是,我们都傻得不行才会对你好,你就是一块冷石头!” 阁楼门开了,一条很长的黑影无声息地立在门外,再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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