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黎扬呼吸一停,眼睛忽而亮起,道:“太奶奶,你见过他的次数不多吧?记性这么好?……那你还记得他名字吗?” 太奶奶吃了药易困乏,不到9点便眼皮半闭,再调动久远记忆,倦意来得更快,只稍稍思考,头便开始垂点,声音也飘忽,“太久了,你小时候的玩伴,叫什么来着……哎哟,人老了啊……” “扬扬,奶奶困了。”黎袁成起身,在太奶奶另一边蹲下,“奶奶,我推您回房间休息。” “嗯,嗯。”太奶奶的声音更小,显然已经浅眠。 袁成杰细心地接过太奶奶的轮椅扶手,对众小辈道:“老太太身体不好,守岁太累,你们年轻人继续玩,我先推奶奶回房间。” 黎扬看太奶奶离去的背影,心陡然再吊起乱晃,视线直到太奶奶房门紧闭都没收回。 宋梦出言讥讽:“平时么不回来,现在卖孝顺有什么意思?” “怎么说话的!”黎袁成喝止。 “不说就不说呗。”宋梦撇了撇嘴,黎袁成皱眉,给韩楠使了个眼色,韩楠心领神会,找来一副扑克和他玩起魔术。 四人物理上分成两个空间,黎扬耳根清净了,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再想起来。 宋梦夹一张牌扇风,托起丰腴的脸腮,向韩楠倒苦水:“你看到没?黎袁成对黎扬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比对我这个表妹还好,你说有道理吗?他就没对我这么关心过!” 韩楠往黎袁成和黎扬方向看一眼,双手拱形洗牌,“换个角度想,学长呢还要辛辛苦苦工作,黎叔叔对你就没这个要求,你岂不是乐得轻松?这才是亲表妹有的待遇啊,舍不得他受苦受累!” 宋梦撇嘴,“韩楠你倒是会哄人,你要是当哥哥肯定比黎袁成做得好。” “我也有个妹妹,”韩楠垂眸,手上动作再翻花样,牌顺次排开,听不出情绪,“今年……应该二十了。” 黎扬走到韩楠身后,正听到后半句,惊讶出声:“妹妹?!韩楠你有个妹妹?那你今年怎么不回去陪他过年?” “他死了。” 过年最忌讳说的字眼,韩楠以最平静的声线阐述。 少见的冷意从韩楠周身发出,但很快收回。 牌被转成两手漂亮的扇形,他仰头一笑:“嗐,我多嘴,大过年的和你们说什么晦气事儿!忘了忘了!” 金钱剑直插大门,外层的红木门锁得很紧。富丽堂皇的大宅如盛满秘密的容器,又像一只密不透风的鸟笼。 黎扬向后退了退,抄起一盒牛奶猛吸几口。 一时间空气与声音皆凝滞,只剩下电视喧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34章 讲故事 似乎真是随口一说,韩楠把牌塞回纸盒,提议道:“就我们四人,正好打麻将?联欢晚会没看头。” 宋梦自然说好,时间还早,三缺一未免扫兴,黎扬便也同意凑个人头。 宋梦运气好,几轮下来赢了不少钱,黎扬把五张百元大钞交给他,宋梦对他露了个笑脸,“你可真是散财童子。” 黎扬翻白眼,手机入了新消息,他忙点开,左手摩挲光滑的方块上的七万花色,想起某个聊天窗口七十分钟过去了,最后一条仍在右边,绿底黑字。 打火机拨划好几次才出火,黎袁成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再吐出一个烟圈,黎扬皱眉轻啧一声,他便把烟掐了。 他笑着在烟灰缸里把刚点亮的猩红旋压成黑灰,“扬扬不喜欢烟味。” “不是介意这个,你随意。”黎扬挥挥手,把手机拿到牌桌下,再发出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收件人这次回得快,只有一个猕猴桃emoji表情。 黎扬笑出声,轮到他出牌,他随意丢出手中的七万,低头继续摆弄手机。 韩楠在他下家,打出五万和六万,“吃。” “胡了。”韩楠将牌摞一翻,笑嘻嘻收下赌金,道:“学姐不认真啊。” 黎袁成轻推眼镜,笑了笑没说话。 “我打牌水平不高,今晚就给你们送钱呗。”只有黎扬一次都没赢,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起身离局,手掩嘴打个哈欠,“不想玩了。” 宋梦还没玩够,表情不爽地张口,还未出音,黎袁成打断:“文婷,扬扬,你们都去睡,明天上山祭祖,省得起不来。” 黎扬得了解脱,走出棋牌室上楼回房。 “好吃吗?”黎扬将房门紧锁,匆匆走进浴室,接着邱珩的上条消息回复。 那边只回一个字:“不。” 不好吃就是酸了,黎扬嘴角弯弯。 放满热水,他褪了衣服没入浴缸,滕手发语音,一只手轻轻撩着水,水顺着指尖下滑,一滴一滴砸出涟漪。 他泡得身子软,声音也软:“邱总,刚才为了回你消息,我输了好多钱,你猜输了多少?” 邱珩发来的还是文字:“给个范围。” “唔,四位数吧。” 下一秒黎扬收到一条微信转账,金额是9999。 黎扬微怔着没收,出言调侃:“邱总年终奖过剩?” 顶栏显示“对方正在讲话”,但过了将近一分钟才送达,语音只有短短数秒,带着低柔的笑意:“意思是祝愿大少爷长长久久地赢。” “祝愿就只是祝愿,今晚我可一次都没有赢。”黎扬哼哼,掬一捧水往脖子浇,还是没点下接收。 “至少我这里不用。” 不用什么?邱珩说话总喜欢缺动宾,但黎扬拼出了意思:不需要祝愿,在他面前,也会长长久久地赢。 长长久久,甘做输家,听起来很像承诺。 黎扬将脸贴在微凉的陶瓷壁,小腿在水里交叉着扑腾,拇指压在邱珩那个简洁的白底平行线头像上,面上浮起浅笑,指尖向右一挪一点,收下这笔“长长久久”。 黎扬擦干身体,套上白色的棉质睡裙,镜中人黑发粉肤,眼眸晶亮,表情如陷热恋。 他撇开视线,口中微微施力收吸脸颊以恢复冷静,“睡前我们……再打一会电话?” 语气柔婉,邀约却不容拒绝,也不可能被拒绝。 邱珩:“好。” 黎扬简单吹干头发,打算下楼喝水,开了房门,迎面一片静暗,大厅早熄了灯,只二楼长廊尽头一前一后两端天花板的射灯亮着。 黎家没有守岁习惯,但也没有哪年除夕这么早就集体休憩,往年都是长明到破晓。 电视声音隐隐约约自楼下传来,黎扬缓步踏着木楼梯,春晚的画面红橙黄绿交映,发出的光线却是微弱的蓝。 “谁不关电视。”黎扬嘟哝,也懒得按亮厅灯,就着暗光径直朝厨房去。 黎扬倚着餐桌喝水,楼梯拐角一道影廓忽现,半靠着扶手,也拿着水杯,同款白裙和黑发,姿势同他一模一样。 “哪来的镜子?”黎扬看不真切,将水杯放好,向那处招了招手。 “镜像”却没和他做一样的动作。 是真实的人,还是鬼魂? 惊悸骤然蹿上顶峰,黎扬汗毛倒立,脚僵着无法迈步,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白影身形比他消瘦些,缓缓冲他举了举杯,飘然转身将将上楼,黎扬快跑两步自身后牵住“白影”的裙摆,“你是谁!” 高度惧怕的急促低喝。 “扬扬别怕,”是孙依依的声音,很细很柔,他微偏着头,秀发盖住四分之三的脸,将黎扬的手握住轻拍,“我是依依啊。” “依依?大嫂?你什么时候来的?”黎扬嗓子滞塞,想起那张和他面容相似的照片,恐惧又起。 他借着电视闪烁的光,看到孙依依手腕上似乎有几道暗紫的伤痕。 “欸,是,今天回家吃过年夜饭阿耀就让我过来了,明天和大家一起祭祖。”孙依依迅速将手收回,长袖垂盖。 黎扬确认是活人,才落了心打量她,睡裙发型身高甚至拖鞋。 不同的是,孙依依身上有一股浓郁的玫瑰花的香味。 孙依依比他站在高一级台阶处,发始终遮着脸,黎扬试探着伸手拨开,“依依,你脸怎么了?” “别,扬扬,我过敏。”孙依依笑笑,再度避开他的触碰,“我先上去。” 不等黎扬再说,孙依依走远,消失在楼梯和走廊的拐角处,静弱得黎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片花瓣躺在楼梯台阶,是孙依依身上落下的,黎扬拾起,干涩的塑料质感。 主持人报时后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电视音量不高,丝毫不显喜庆。 黎扬颤着手在茶几上摸到遥控器,将电视关闭。 传说“年”是汉族民间传说的凶兽,头长尖角,凶猛异常。 年兽长年深居海底,每到除夕,爬上岸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这天,村村寨寨的人们扶老携幼,逃往深山,以躲避“年”的伤害。 “年”意味着避恶与居家团聚,如今居了家,却未有“避恶”之感,反像进入另一个诡异的深渊,比“年凶兽”更未知。 魂归本体,黎扬打开行李箱,将两件衣服翻出。 一件是邱珩的衬衫,一件是他的高迪灰大衣——元旦那天他连夜开车过来的穿着。 衣服叠得工整紧密,不露内里,像是要将他的气息完完全全圈紧在其中。 他抱着大衣外套,走到窗棂前,远眺那天他在路灯下站立的位置。 今夜只有厚厚一层积雪,不见逆着光芒的身影。 沉实的重量压在臂弯,黎扬将鼻子抵在大衣领口,闻到属于他的,特有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也或许是某种皂香,黎扬心跳逐步缓和。 他只想独占。 日复一日的习惯与依赖,渐渐上瘾。 渐渐,不过是造物主骗人的手段,它以相差极小极缓的累积,抹去时间过去和事物变迁的轨迹,造成一种永恒不变的假象。 心早已出逃,在原地的空壳只是假象而已。 那么爱,不,应当说喜欢,与占有之间的界限,到底是细瘦还是宽厚?清晰或是模糊? 黎扬无法泾渭分明地分出楚河汉界,太复杂,不如单纯地让迹随心动。 于是他依照约定,拨出那个号码,无需招呼,将大衣盖住脸,声音闷在布料间,“好吧,我承认,我拿了你的东西。” “终于招供了?”邱珩了然轻笑,“未经允许,不问自取。” 黎扬轻抚衣服上的折痕,“不小心收拾收错了。” “哦?”明显的不相信,谑意只需单音传递。 “嗯,不是故意,爱信不信。”黎扬有些小心地抱着这件普通的大衣,坐到床头,“就算是故意,我现在先斩后奏,你准不准?” 邱珩还是笑,心情很好地予取予求,“准,你喜欢可以多拿几件。”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睡裙,孙依依的背影挥之不去,黎扬一把掀开脱掉,展平另一件衬衫,虚虚披在纤瘦的肩膀上,“所以我拿走的是具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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