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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接受道歉了。”邱珩点点他的脸，轻声道：“锅算我的。” 他垂下眼帘，侧面看到的嘴边笑容很淡，淡至不见，甚有冷清的苦涩。 黎扬问：“你怎么了？” 邱珩微偏头，“有点累。” 他身子向他倾斜一个小的锐角，头的重量很克制地压在他肩膀，不敢尽放，黎扬朝他再靠近一些方便承重，邱珩的紧绷才完全开释。 黑短的头发擦着他的脸，黎扬用下巴蹭了蹭，另一只手臂有些费劲地环他宽肩，“那你靠着我眯会儿。” 邱珩拉下他的手，唇贴在他手背，很轻也很久，“嗯。” 雨雪初霁，黎扬拿着打印的过往病历报告，推开临城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的办公室。 他坐在医生对面，目标明确地诉求：“苏医生，我这个情况，有没有可能完全恢复记忆。” 苏医生是一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他眉头深拧着浏览完毕，抬头问道：“你之前都做过什么治疗？除去病历上写的，还吃过什么精神类相关的药物或是保健品？” “我会定期去找心理医生做催眠，其他的……保健品都没有标签，是从国外邮寄，我带给您看看好吗？” “行，都拿过来。” 黎扬回到久未踏足的公寓，家具和地面都蒙了浅尘。他拉开放置药物的抽屉，两只瓶身洁白的保健品躺在最显眼处，上面用马克笔标记着“仙女记得吃”，是韩楠的笔迹。 一直以来都是韩楠根据黎袁成的意思，采购最高等的保健品寄给他。 他取出，沉甸甸的手感，黎扬皱眉回想，依稀记得自己个月前就吃得所剩无几，扭开，药片满当。 黎扬没想太多，放进包里奔向医院。 “这是你一直在吃的保健品？”苏医生拿回药品分析报告，神情严肃地问。 黎扬：“是，但我很久没吃了，过去有一段时间，我精神状态很差，保健品和药物类都会服用，主要是防治躁郁和抑郁。” 苏医生推给他一份测评表，“把表格填了，以前有过自杀行为吗？” 黎扬呼吸一紧，答得不肯定，“我也……不记得了。” 苏医生频频摇头，“安定，劳拉西泮，阿普唑仓……还有超量的黄曲霉素。这哪是保健品！” 黎扬愕然怔住，“您说什么？” 苏医生用钢笔在报告上圈出几项危险成分，“万幸你没连续吃，一直吃甚至有生命危险！” 苏医生刷划他的就诊卡，打印出罗列检查项目，薄薄的一张黄纸。 他取下递给他，正色道：“去做个身体检查。”
第37章 苏苏 “放轻松，”负责做心电图的女医生将四色夹子分别夹在黎扬的手腕和踝部，在胸口贴上电极，“心率持续过速结果会不准哦。” 黎扬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遮挡布帘，大片的湖蓝色，镇静效果于他微可不计。 检查结果即时出炉，黎扬踏着悬浮的脚步再回到苏医生办公室，将黎袁成的一系列表现在脑中演算串联，头皮发麻，手心冷湿比那天在山顶更甚。 苏医生松一口气，道：“身体没大碍。” 黎扬面色惨白，“……医生，如果我定时定量服用之前的保健品，会有什么后果？” “副作用的潜伏期可能很长，”苏医生正比对他的精神测评量表，闻言抬眼解释道：“尤其是黄曲霉素，过量服用脾脏增大变硬，胃肠道出血，积累一定量后死亡。” “从分析结果看，药品经过严格配比。”他问：“知道来源吗？” 黎扬控着颤音，“……知道。” “必须停止。”苏医生着重强调，又概述了初步治疗方案。 黎扬未听进内容，语句停顿间涣然地点一次头。 见他神思不平，他宽慰笑笑，和蔼道：“多给自己一些耐心，不要焦急。” 如游魂般晃出医院，“黎袁成”和“毒杀”五字并排，黎扬指尖用了些力量才止了抖，拨通黎袁成电话。 黎袁成话中有明显的愉悦，“扬扬？” 街上行人的匆忙脚步与疾驰而过的汽车掩去他的恐骇，黎扬仰脸接受冬日晨阳的照拂，紧咬得齿间泛麻，艰涩开口：“爸……” 只一声“爸”，凉意便自脚底蹿到头顶。喇叭鸣响和“L”字样的车牌往来还给他几分清醒和冷静，这里是L城，黎袁成的诡谲与怪诞不像在大宅中实体化。 他故作轻松道：“我想问你，之前你和Dr.周让我吃的保健品，是什么牌子的？最近吃完了，韩楠又在国内，我想找个代购……” “哦，这是药厂特意为你的情况定制的，市面上没有。”黎袁成答得坦定，“如果你还想要，我可以吩咐Dr.周直接从他的诊所回寄。” “……好啊。” 如果声音有颜色，那一定是灰白。 黎扬自到临城工作后，很少再有生活上的琐事求助于他，黎袁成开怀地接下他这份要求。 书房门边韩楠正唤着“黎叔”，他对黎扬平和地笑了声，“我和韩楠还有工作上的事要谈，先挂了。” “嗯。” 十几声叩门声，急迫程度逼近求救，邱珩转下把手，才打开一条缝，一道促惶的力道将门冲撞至全开。 邱珩被黎扬扑了满怀，在他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刹那，黎扬单脚踢合大门，将他拽抵在门上。 邱珩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再顺着抚一段距离，像哄受了惊怖的孩子。 他的呼吸匀缓长静，情绪互辞乃至溶蚀。黎扬闭着眼，他的衣服是黑色的，比湖蓝色更让人镇宁。 邱珩，“刚刚在怕什么？” 黎扬无从说起，乏力地摇摇头。 他看到他手中装病历的文件袋，“去医院了？” 黎扬搪塞嗯一声，把文件袋粗鲁地塞进包里，包体皮质柔软，被撑出一个扁平的形状。 邱珩也不追问，拉他手腕坐进沙发，给他热了杯牛奶，“当”一下放在茶几上，“喝。” 黎扬捧着杯子窝在沙发角，三面厚实的布艺环着他，身心趋实。他饮一口暖热的纯牛奶，表情才如回魂。 邱珩的家是双层的loft户型，不算宽敞，整洁明亮，比他那个明明也两面入光，但总莫名地晦暗，白日也需要开灯的公寓使人安定得多。 “吃。喝。”黎扬模仿邱珩的语气，“早想这么说你了，你每次这样和我说话，就像……” 邱珩见他容色返润，才抱臂乜他，“像什么？” “喂猪饲料。” 邱珩好笑，俯下身捏他脸颊，“又不宰你，自己说自己是猪，大小姐比喻很特别。” “弟弟，来客人啦？”一道女声从拐角的房间传出，邱璐抱着一个约摸三岁的女童走出，见了黎扬便开心挥挥手，“原来是扬扬。” “邱璐姐，你好。”几个月前他们在办公室见过，黎扬回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不算友善，他站起，向邱璐走去，补足上次的歉意，“好久不见。” 邱珩跟上，对侄女邱茜道：“茜茜，叫叔叔好。” 邱茜睁大圆澈的眼睛盯着黎扬观察好一会，没吭气。 邱璐冲黎扬抱歉一笑，皱皱眉朝女儿道：“茜茜不礼貌，快叫人。” 三岁的孩童语言能力尚在发育，他长长地“呃”了几秒，表情很急，似在回想。 终于想到正确的称呼，邱茜露出笑容，清亮又干脆地对黎扬道：“苏苏（叔叔）”然后咯咯笑起来，朝他伸着小手，要抱的意思。 邱珩瞥他一眼，上前把邱茜揽到怀里。 “苏苏。”邱茜扭身，脸坚持向着黎扬。 邱璐对黎扬笑一笑，捏捏邱茜的脸，“我们家茜茜看到帅哥都不会叫人了。” “哼。”邱茜不高兴了，嘴嘟得很高，小脸贴着邱珩脸颊。 邱璐解释道：“之前带茜茜到公司玩，项目组门口两三排员工证件照，茜茜就指最好看的那个人傻笑。” 黎扬微笑着。 邱璐背起挎包，对邱珩道：“我先走了啊，出去办点事，今天麻烦你帮我带茜茜一天，晚上8点送回我那就行。” “你去吧。” 大门一开一关，房子里只剩下两大人一幼儿面面相觑。 邱茜踢踢腿，要下来自己走，邱珩把他放下，他立刻抱紧黎扬大腿，仰头撒娇：“苏苏，要抱！” “宝宝，你叫对了我就抱你。”黎扬忍笑，蹲下玩弄邱茜的两个小辫子，逗他。 “苏苏。” 黎扬摸摸他下巴，和他大眼瞪小眼，“苏苏。” “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邱茜越重复越大声。 活泼中带着骄横，他声线高而尖，黎扬败下阵，捂住耳朵。 “三岁的小孩比较固执，心理叛逆，有强烈的自我意识。”邱珩淡声笑笑，“茜茜调皮，你可以不应他。” “我算是体会了什么叫‘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黎扬抬眼，意外道：“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会带孩子。” “不算会，他和我比较亲。” 邱珩进房间换衣服，邱茜把手心放在嘴巴上再摊开，对黎扬做了个送吻的动作，“mua”了一声，笑眼弯弯，“苏苏抱嘛！” 黎扬一挑眉毛，轻笑出声，朝他张开双手，“来吧。” 软乎乎的身体填满黎扬胸口，小孩子特殊的甜香奶味涌入鼻间，邱茜小手紧搂着黎扬脖子，“苏苏。” 这声软糯，心化成一滩水，黎扬认输应下：“诶。” 时近中午饭点，邱珩着一件浅色休闲夹克，他拢了拢外套，收拣邱茜的儿童推车，把更换衣服包塞入推车下方的空间。 邱珩单手将邱茜抱起，另一手推着童车，“带你们出去吃。” 琐细的动作，有的人做起来就是能挺拔而随意，既烟火又脱俗，矛盾却和谐。 黎扬定定看他一会，伸手正了正他背后的连帽，敛目道：“走吧。” 年假最后一天，商圈大小店仍是门庭若市，新年元素随处可见。 邱茜一手牵着邱珩，一手牵着黎扬，指指店门口高挂的灯笼，又指指装饰用的鞭炮和福字贴纸，将自己会认的物品和字如数家珍报出。 “邱璐姐对他教育很上心。”黎扬笑夸，随口道：“茜茜和他妈妈姓的吧。” “嗯，他生父姓孔，离婚是因为出轨。” “这样才对，父系文化的出现，导致过去女子辛苦怀胎十月却不能自主命名自己孩子的姓氏。”黎扬点点头，又勾唇自嘲：“不过我现在随母姓，还不是摆脱不了裴家的标签。” 他低下身，摸摸邱茜的头，道：“邱茜，希望茜茜升起，很好的名字。茜茜以后要当一个独立自主的姑娘哦。至于男人么，如果不能一心一意对待你给你带来幸福的话，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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