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扬装备厚重,面朝雪地深埋,脚朝天翘着,满身狼狈的雪花。 黎扬没见过这张照片,和韩楠头越凑越近,贴在一起,他噗嗤大笑,佯装要删,“你什么时候拍的!太糗了,删!” “帅哥摔跤也是帅哥,别删啊。”韩楠抢过,又给他翻下一张,是他们在滑雪场入口的合影,黎扬笑容灿烂,肌肤透红,冲着镜头招手,韩楠看着他,满是阳光的温柔。 “这张好。”黎扬放大细看,细声叹,“那天你也很累,没怎么玩上,光顾着拉我起来了,回去还没热水,旅馆老板不愿修,你自个鼓捣了半宿。” 韩楠只是笑,强行将邱珩拉入讨论,“学长,我们糙汉子不讲究,但是学长这样细皮嫩肉,又干净又漂亮,怎么也得给他修好,是吧?” “嗯。”邱珩轻抬眼皮,慵散地应一声,似乎没什么兴趣了解。 韩楠热脸再贴冷屁股,黎扬看不得他不自在,把新手机塞给他,找了个借口遣他回同事堆里玩。 韩楠不在,只剩他和邱珩。 黎扬盯着邱珩清冷的侧脸一会,长睫轻闪,夺了他酒杯,冷冷出声:“邱珩,韩楠是我们学弟,也是我助理。” 邱珩分眼睨他,“所以呢?”整个包厢被割裂成两个极端,不远处众人热火朝天,他们这方气温低得如同身在南北极。 邱珩面色挂霜,不紧不慢换了个酒杯,嗤凉笑笑。 黎扬嗓间一噎,沉缓了气道:“韩楠是我的人,这次又为项目组立了功。大家都是同事,你态度能不能不要这样?没看到他很努力要融入我们吗,对你也毕恭毕敬,你倒好,板着扑克脸下马威,给人难堪,莫名其妙!” “我对他哪里不好?有什么地方不正常?”邱珩微抬眉毛,曼哈顿酒口感强烈而直接,他喉结滚了滚,轻轻咽下,“黎扬,你是不是觉得你重视欣赏的人,我也要重视和欣赏?” 黎扬鼻子吁气,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一颗红樱桃在琥珀色的流体里沉沉浮浮,邱珩悠悠转着酒杯瞧,“韩楠才入职,我对他了解不多,而且……”他顿了顿,定定看向黎扬,反问:“你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对待他?” “黎扬,你应该明白,在这里他是你的下属,论职级,他也算我的下属。在还没有看到他更多工作能力的情况下,就要预支赞誉,是不是有违常理。” 即便在公司也少见的容严色穆,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强势和压迫,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 他搬出上下级关系,黎扬语塞,只好用他自己说过的话为韩楠抱不平:“你刚才说这里不是公司,既然不在公司,就少搬弄这套!他也是我们学弟。校友相见,你非要摆得高不可攀,有必要?” “校友,学弟……”邱珩嘴边弧度是十足的讥讽,“明成大学入职公司的实习生不少,我们的学弟学妹遍布各个部门,我要一个个嘘寒问暖,关心照顾,赠送礼物,和你一样对他们工作生活的一举一动都紧张?” “我没这个意思,韩楠和他们不一样。”黎扬被邱珩的阴阳怪气激得语气不善,对韩楠愧疚更甚,垂眸低声道:“你也看到他的腿不方便,他是当年为了救我才……” “你要报恩是你的事,但最好公私分明。”邱珩冷语打断,放下玻璃杯的动作有些重,樱桃绕着空杯底滚一圈,“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古人都懂的道理,要我提醒你吗?” “邱珩你真是冷血……”黎扬咬牙气结,找不到理由发作,他直勾勾盯着邱珩凛色沉沉的面庞,眼神带火,像要在他脸上灼出一个洞。 “随你怎么说。”邱珩面无波澜,目不斜视,薄唇紧抿。 他眼珠灵动一转,蓦然想到什么,左手虚虚抵在太阳穴,右手伸一根手指戳戳他手臂,扯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邱总,你是不是……在吃醋呀?刚才真是好酸好酸哦。” 邱珩微偏头,余光轻扫过他。 乌发柔亮,因酒精和暖气飞红的双腮给黎扬添了丝憨,雪肌细腻,杏眸带水,不知哪来的好心情,黎扬还弯了弯眼睛。 他眉尾一跳,挑唇道:“我看上去像吃醋?” 邱珩也学他,虚握拳抵着头一侧,和他姿态对称地视线相接,神容清淡,“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吃醋?” “哦。”黎扬放下手,明丽的脸布满阴云,他下了椅子直朝人群走,留邱珩一个人在吧台。 邱珩没看他,又换了一种酒品尝,这次是内格罗尼,味道偏苦。
第31章 情歌 黄旭彬人虽内向,但有副好嗓子。顾潇点了首《珊瑚海》,举着话筒替他找搭子,“黄老师唱歌超好听的,哪位女士和黄老师搭配着唱一首啊!” “我来吧。”黎扬接过话筒,在顾潇震惊和黄旭彬惊喜的两道目光中浅浅一笑,“这首我会。” 黄旭彬开口便惊艳众人,同事们都鼓起掌,赞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黎扬压根没听,只是机械地随着伴奏和屏幕上的红色女方歌词发声:“贝壳里隐藏什么期待/我们也已经无心再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邱珩静坐一隅,似乎自动屏蔽所有声音,单纯地沉浸品酒,离得远了,看不清面容,像一座又冷又硬的雕塑。 这里的酒水比不得专门的酒吧,真有那么好喝? 黎扬拧眉,歌末的“笑容勉强不来,爱深埋珊瑚海”两句被他唱得有些发泄的生硬,和黄旭彬投入的充沛情感相辞,极其违和。 黄旭彬和黎扬毫无互动,认定这是一场勉强的合唱,想起之前询问黎扬私事的唐突,收声后有些讪然地关了话筒。 黎扬反应过来,歉意满满地堆出笑脸,“黄老师唱得太好,我没跟上,不好意思哦。” 黄旭彬摆手,同事间商业互吹的礼节做全,“黎扬谬赞,和黎扬合唱就没什么遗憾了。” 韩楠悄悄靠近黎扬,在他耳边笑着轻问:“学长,你刚刚和邱总吵架了?心情不好?怎么唱得咬牙切齿的。” 黎扬飞他一眼,手肘顶顶他胸口,神色自然娇俏,“不要瞎说!” 韩楠很夸张地捂着心口“哎哟”一声,朝众人嚷嚷:“我学长就是这样,带刺的玫瑰,没个胆还不敢碰。” 黎扬腰一叉,横眉竖眼,“韩楠,你不想把你的入职宴变成战场会吧?想让大家更了解你的话,要我爆你的料吗?比如有一个美国的姑娘和你……” 几个年轻的女孩拍起手怂恿,“扬扬爆啊爆啊!” 韩楠双手合十在他面前如拜菩萨一样鞠几个躬,“饶了我吧!给小的留个英名?” 黎扬充耳不闻,像拿捏住他的把柄一般,得意地和女同胞说了一些关于韩楠的琐事,无关紧要,配合韩楠叫冤叫屈的补充,不算太大的包厢湮没在语笑喧阗之中。 乔羽书声嘶力竭地唱了几首高昂的歌曲后终于累了,抹了把汗,睁着醉眼扫过邱珩孤影,对着话筒大叫:“喂!你们谁把邱妈晾在那的啊!太过分了吧!” 邱珩笑笑,抬手示意不需要管他。 乔羽书几大步上前,强拉邱珩入人群,“邱妈难得和我们一起玩,你们怎么都不好好招待!” 黎扬抬眼,目光在邱珩脸上停留不到半秒,对乔羽书道:“邱总有自己的事要想,不要打扰。乔羽书你喝多了,说话注意分寸。” 酒壮人胆,乔羽书没大没小教育起黎扬:“安总,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叫打扰,你都没邀请,就留邱总一个人,我们部门向来热情,你怎么不发挥发挥部门精神!” 同事们齐声附和:“就是就是,邱总和我们一块玩呗!” 乔羽书将话筒递到邱珩手里,“嘿嘿,邱总是最辛苦的,也唱一首吧!” 黎扬左右看看“造反”的下属,索性一手托着下巴,冲邱珩抬抬眉,大有看他如何收场的寻衅意味。 邱珩微笑,没有拒绝,走向挑高一个台阶的驻唱台,把话筒卡在支架上。 驻唱台侧靠着一把还算新的吉他,邱珩取下,坐进转椅,浸没在蓝紫交错的阑珊暗影中。 王燕捂着嘴惊喜地传话:“天,邱妈要玩弹唱吗!” “大家盛情难却,献丑。”宽肩窄腰,长腿闲适地踏在金属脚架,西裤衬衫竟也有几分逸致。 他低头,压着琴弦简单地调拨音准后,右手划响一个轻轻的和弦。 变调夹夹第二品,骨节分明的长指娴熟轻拨,E调指法,邱珩启唇缓声。 “我想我应该应该不会爱你/为了要努力努力的不爱你/所以我让自己那么喜欢你/这样你就不忍心和我分离……” 声线低沉,曲调忧怅,同事们一阵窃语后,安静地掏出手机录像。 黎扬第一次听邱珩唱歌,也慢慢坐直身体。 邱珩正面朝他,头顶的射灯是桔橙暖光,他略微垂眸,两片淡淡的阴影压在眼睑下方。 他气度沉稳,深情与憾念凝在磁柔的嗓音里,“我必须说我真的不会喜欢你/我不喜欢你占据我所有思绪/连你的窃笑也像是鼓励/从早安后的早餐到晚餐后的晚安……” 什么不喜欢,只不过是不敢说喜欢,因为太喜欢,才怕毁灭薄如蝉翼的羁绊和关系。 黎扬只听第一段就明白他又在怀念他心里那个无法触及的“朱砂痣”,心不由己,毫无防备地被一句又一句的歌词捅出无数个针眼大的孔洞,涩意往外细细密密地冒,淹了肺腑。 一起流失的,还有早已僵硬的浅笑。 他意识到上次怒对他说“不许再想他”,邱珩的笑是不置可否的意思,而非答应。 今天他说“你是我的谁”,是真的没有把他当作谁,他也没有立场去对他要求更多。 温柔,体贴,床品好,已经足够维持一场美妙的身体合作。 暧昧太过逼真,逼真得他差点失手打落一颗在悬崖边缘的心,崖底是他不熟的情网。黎扬揉揉胸口,似乎这样,心脏就能归回本来的位置。 琴弦颤动,偶有华光从缝隙倾射,很柔和,但为什么会刺眼? 他悄悄离座,回到酒水吧台,只取了凉白开,大号杯子,他仰头喝水,能掩去弥漫空濛水雾的双眼,却断不了听觉。 他还在唱:“我放空了我解脱了/你还是在我的眼里/我喜欢了我讨厌了影响不了我的呼吸/原来我已经无法自拔/我秘密的爱上你……” 清朗的吉他声把普通的白水化成了高度数的酒,黎扬眼睛润红,他倚着吧台阖目,看上去像是已经微醺。 “欸,你以后弹吉他唱歌给我听吧,好不好?”少年的笑声很朦胧也很遥远,敲得他脑内神经再跳,钝疼。 是了,青涩的真心应当在盈满阳光的夏天和榕树的阴影下奉献,最好还有花草混合泥土的芳香,两件白衬衫衣摆随微风飘扬,画面干净得像挂着露水的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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