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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下了高架桥便开得很不顺遂，黎扬眼见路不对劲，强调着重复公寓地址，开了地图导航，倾身往前点点手机，“师傅，这路不对啊，您看看这个，跟着导航走。” 哪想司机一脸不屑，手一挥，“导航导不到你们小区，难找啊！” “不难找啊，小区显眼得很，”黎扬还没见过这样自负的司机，不满地指路，“直走再两次左拐，您都没看导航，怎么知道不到？” “说了不到就不到！”司机有些年纪了，固执地坚持己见，来回张望路标。 黎扬抱臂，嗤冷笑笑，“我说您都还没做，就知道不行？自己找不对路，还不看导航？我们赶着时间吃饭。” 司机羞怒，梗着脖子，声音也变得粗鲁又大声，“我上一个客人就说要导航，结果走错了！我又给他开回去，导航错了绕路，这个钱和责任谁负啊？” “那是您听错地址吧！” 争执的气焰有燎原的趋势，黎扬还要再辩驳，被韩楠扯了扯衣袖。 韩楠对司机笑笑：“师傅师傅，您辛苦了！现在天黑，路又不好走，导航可能确实也不准确。” 司机得了帮腔，更操着一口方言嚷嚷：“是啊，导航没用的！” 黎扬直翻白眼，偏了脸冷哼。 韩楠拍拍黎扬的手腕作无声劝抚，抽取他手中的手机，又对司机道：“我们很相信您的，您比我们对临城路经验多，小区七拐八弯，地仙都要迷路。” 司机被逗得怒火消散，和他聊天：“小伙子你懂，现在临城今天施工，明天封路，我们老临城人都不懂，哪能信那导航！” 韩楠扫一眼地图指向，“我给您说说怎么走，嗯，往前直走，这个路口进去，左边左边，对，对……” 司机心情很好地将他们送达楼下。 黎扬下了车，看清时间后脸色不善，“固执的老头，白浪费半小时。” 韩楠扬起眉梢，取笑道：“学长，我听黎叔说你越来越圆滑了，你看你这一点就炸的钢炮性格，谁关照谁啊？” “圆滑看对谁，那司机就是没做好本职工作，还不肯接受客户批评。”黎扬一手拖一个行李走进电梯，按下他住的楼层。 借着电梯的白色明光，他上上下下把韩楠打量一通，指尖轻点在他右眼角平行延长线上的一颗小痣，“经营痣，面相学有点道理。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我还想投诉司机呢，没金刚钻就揽瓷器活。” 韩楠无所谓地耸耸肩，“小事别生气，我这不是怕他把你气丑么！” 黎扬离远一步，作呕吐状，“你别这么油腻，我消化不良。” 韩楠笑着伸出手，“学长兼领导兼邻居，多多指教。” 久违熟悉的活泼耍宝，黎扬撇嘴又翘起唇角，轻轻拍扫一下他掌心替代握手。 稍作整顿后，黎扬选了一家临江餐厅为韩楠接风洗尘。 “你有六年没回国了，还吃得惯国内的菜吗？”黎扬夹了一块糯米糖藕放到他碗里，给他倒上一杯果酒，气泡在澄蓝的液体里翻腾一阵渐渐消失。 “我不挑食，什么都习惯。”韩楠一口吃下藕片，举酒送食喝下小半杯。 没有品酒的优雅，倒像是豪迈的壮士。 他点点杯壁，点评道：“果酒不如加拿大冰酒，一会回去我给你送上去，我带了几瓶回来，还有枫糖。” 黎扬笑，“你搬这么多不嫌重啊，我也在那边待了两年，冰酒枫糖我也吃得够够的了！” 韩楠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了，还给你买了个包。” “你这礼物没什么新意啊。”黎扬摊手，“我又不缺，你才毕业，破费什么。” “知道你不缺，我就意思意思，礼仪！”韩楠继续埋头吃菜，“还有更大的礼呢！” 黎扬刚问“是什么”，手机嗡嗡震响，他接起，是邱珩。 他带了丝笑，语气里有紧绷后的放松，问：“在哪？” “在吃饭。” 他问：“你开完会了？总裁有没有继续为难你啊？” “没有，这边数据组同事实时统计，《如梦令》用户有一个小的回流峰，”邱珩听上去有些欣然的骄傲，“我说是安总监的功劳。” “嗯？回流峰？”黎扬抬眼看向韩楠，韩楠也歪着头看他。 他唇边笑容打满，双手闲然抬起垫着头，向后一靠。 “嗯，之前的舆论危机你处理得很好，产品这边的后续规划才能顺利进行，投放的新信息反馈比预想的正面许多。”邱珩夸他，“营销部门辛苦了，尤其是你。” 他声音低柔，“今晚回来吗？” “哦，今天就不……”黎扬想起雷盛那间不算大的宿舍已经添了不少他的日常用品，他总以加班的借口留宿，邱珩和他错时回房，连续度了好几个欢情满溢的夜晚。 好在餐厅光线羸弱，掩他面赤，黎扬视线低置于餐盘又投向窗外，音量很小地说：“今天就不了。” “那你早些休息。”邱珩并无追问，也无特别的情绪，只淡淡地嘱咐他。 “好。”黎扬略有失落地挂线，目光停在最近通话的页面好几秒，才摁熄手机。 既短又长的一周，谁也不提关系，只是偶尔清晨共同面照镜子刷牙时，会有新婚燕尔的错觉。 只是错觉。
第29章 唱歌 江面一艘船呜鸣而过，拉他回神，对面座位不知什么时候空了。 他抬眼寻找韩楠，看到韩楠正拿着一杯椰汁稳健走来。 健康，自信，在不算亮堂的餐厅如一颗夜明珠，吸了周遭食客的睛。 黎扬心神一晃想起从前，他一米八的个子，拄着拐杖屈身低头，他扶他下地活动，甚至都能看到他头顶。 韩楠倒从未因为那次车祸怪罪他，积极地配合复健与治疗，有时还反过来安慰他，“我们都没死，就是最好的结果。” 乐观的他不应该拥有这样遗憾的人生，黎扬眼眶蓦然一热。 “咦？”韩楠把椰汁往他面前一放，笑他：“怎么回事，刚才还春情满脸呢？我特意避开给你说悄悄话，谈崩了？” 他戏侃：“我说你工作那么忙，反而容光焕发，是不是谈恋爱了？” “别瞎说！”黎扬啐他，“我谈什么恋爱。刚才是《如梦令》产品总监的电话。说用户回流了，我寻思着我们还没开始做引流方案啊……不再继续跌落就不错，哪来的回流呢？” “嘿。”韩楠拖开椅子坐下，“看来这份‘礼物’开始起作用了。” “嗯？”黎扬眼睛微张，“……你做的？” “正式入职前先要有战功喽，”韩楠撑着脸看他，“黎大哥投资了很多直播平台，我借着他给的资源去‘游说’了一通，结果还不错。” 他解释：“其实游戏玩家很容易被主播煽动，你们看到的大量玩家分解装备的行为，主播的引导功不可没。” “他们都是很有影响力与话语权的KOL，占了舆论高地的半壁江山，抚平这一块，游戏的营收才会回温。” “怎么样，领导，”韩楠挑起半边嘴角，恣意风发，“这部分你了解没我多，这个‘礼物’还不错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别了快365日，看来我要刮百倍。”黎扬褒扬，“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游刃有余。” 江面船来船往，渔火不息。 “游刃有余谈不上，”韩楠指指穿梭的热闹船影，笑问：“学长觉得这里有几条船？” 船只四向流行，黎扬不明，道：“我数不清。” 韩楠半认真半玩笑：“听过乾隆游江南的故事吗？登高观海，看见几百条船帆，便问左右船只去向。一位随从回答：‘看见只有两条船’，一条叫名，一条叫利，乾隆点头称善。” 黎扬了然笑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送的这个‘礼物’予我，也是为了名利。名利二字包括人生一切活动的动机，大体很对。雷盛不会亏待你，我也不会。” “别别别，学长，”韩楠后仰着摆摆手，力证清白，“虽然我有这么个想法，但是我的最大目的，还是希望大仙女你不要为工作烦恼嘿！” 黎扬用筷子头敲敲他桌面，“嘴贫，快吃吧你！” “得令！” 用餐过后，黎扬和韩楠一同回了公寓。 刚洗漱完毕，韩楠便拎着大包小袋送上楼。 都是从加拿大带回来的一些吃用玩意。 韩楠穿着宽松的睡衣，垮塌在身上，气质不似之前的飞扬，左边空荡的裤管很是扎眼。 黎扬愧色再起，不敢多看，催他早回去，“你舟车劳顿，好好调整时差吧。” 韩楠乐呵呵地回了屋。 房内没有开灯，塑封的透明胶布被半扯开，耷拉在沙发。 整间屋子冷清黯淡，只余电脑幽蓝光线照亮韩楠年轻的脸。 他的眉眼沉如最深的黑夜。 撩开裤腿，他解下左小腿假肢。 断口处早在几年前愈合，仅以皮肤包裹，如黑黢黢的包子褶皱。假肢接受腔的管材压得那处再添几道紫痕。 他将假肢随意扔到地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和他表情一样，没有起伏。 回复完黎耀的寒暄，韩楠全身松颓，窝坐在电脑椅，左右晃转了半个圈，轻而冷地笑一声。 他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将首行字标了红。昏暗的KTV包厢，灯球旋洒下几道彩光，旋律环绕，人声哄吵。 乔羽书举着话筒，用不标准的粤语投入地吼唱《浮夸》的最后一句：“……我非你杯茶/也可尽情地喝吧/别遗忘有人在为你声沙——” 歌名如其人。赵璐捂着耳朵，“乔羽书你唱得是够浮夸的！” 乔羽书一展歌喉后松快得很，扯扯衣领，“邱妈不在，好不容易出来放松，快过年了还不让我浮夸点？我们搞营销的就要浮夸一点，黎扬说的！” 梁静茹的《情歌》前奏响起，乔羽书举着话筒，四处找人，“切歌了，谁点的谁点的？” 《如梦令》营销部门虽然都是年轻人，点的大部分却是多年前的老歌，一个比一个怀旧。 无人应接。话筒忽地被塞到黎扬手里，乔羽书撺掇：“黎扬，你会唱吧，来两句！” 黎扬注意力不在歌上，摆摆手又指指喉咙，“等会，我刚吃了一碟开心果，嗓子正干着。” L型的黑色沙发，韩楠成了中心，手上正熟练地摇筛着一个骰盅，几颗骰子翻滚碰撞盅壁，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 骰盅“嗒”一声扣在桌面，韩楠手压着盅底不放开，眉毛半挑，极自信地问旁人：“你们猜几点？” 传统的比大小游戏。 顾潇一脸胜券在握，“还能比我刚才摇出的三点更小？三个1，韩楠你有本事比我更小？！” 黎扬笑，“那可未必，顾潇你别小看韩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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