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点尴尬,黎扬开始没话找话:“你看那里,那里是磊子住的地方。不过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后来他搬到近郊,那边房子就一直空着。” “是么。”邱珩目不斜视开车,漫不经心地应他。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 黎扬一拍手掌,笑:“你走了之后磊子一直惦记着你,老说要你带我们去偷李叔家的葡萄。” “嗯。”邱珩仍是只丢一个单音节。 他没有搭话的意思,黎扬摸摸鼻子,决定明智地闭嘴。 “怎么不说话了?”邱珩问。 “不想说。”烦闷入心,黎扬泄气地把目光放到窗外。 邱珩只轻笑一声。 杂草除过,户外花园的树枝修剪平整,屋外的墙壁瓷砖也足够洁净,是邱珩的风格。 邱珩掏钥匙开门,黎扬跟随,越靠近步子越慢。他在门外停住,摸着白色的木头门框,若有所思。 邱珩回头看他一眼,在屋内冲他招手,“进来吧。” 黎扬侧倚着门框没有动作,眼神并不聚焦,许是困意作祟,他干脆闭眼。 布满划痕的画面如老电影在脑中演播。 画面里的邱珩着急地摇头,小脑袋跟拨浪鼓一样。 第六次尝试后,他在门外低声道:“还是打不开啦!” “再试试。”黎扬和他一内一外,一推一拉地齐齐用力,门依旧纹丝不动。 邱珩放手,气呼呼地问:“你还出不出来了?” “这门卡住了,”黎扬回话,略微考虑后便决定:“那我爬窗出去。” 他动作很快,先扔出一个书包,邱珩如接应般立刻捡起抱在怀里。 接着黎扬敏捷地从一楼的厨房窗台钻出,刚跳下地面把窗合上,门内一道女人的严厉声音传来:“去哪里?你给我回来睡午觉!” “阿姨好!”邱珩探头招手,拉着男孩的手腕就往外跑,“我们早点去学校写作业!” “你的借口真烂,”黎扬边跑边背书包,“现在离上课还有两小时。” 两个小身影携手跑远,黎扬没听清邱珩说什么,只听到他得意地撒下一串欢畅的笑声。 “黎扬?”邱珩走过来唤他。 电影画面起了雪花,嘶嘶响动后消隐。 黎扬张眸,瞧见邱珩带笑的眉眼。 须臾三十秒,恍若穿越十多年。 “要我抱你?”邱珩叹一口气,伸手准备抱他,“你怎么靠着门也能睡着?” 他怔怔,瞬即反应,后退一步,“我没睡着。” 邱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将他引至二楼,“要睡回房间睡。” “邱珩,这是你的房间?”黎扬好奇地四处踱步,下结论:“很邱珩。” 书按大小和种类排布,书桌只有台灯和笔筒,蓝灰色的枕头床被叠得方正。木地板和木家具一尘不染,橱窗里摆着一些奖杯和装裱过的奖状,连玩具也没有。 冷淡规矩,一板一眼。 “你家怎么这么古板啊?难以想象你现在从事游戏行业。”黎扬取笑他,抬头念他获得的荣誉:“邱珩小朋友在J城小学艺术节绘画比赛中荣获二等奖,特颁此证,以资鼓励!” “你还会画画呢?”黎扬斜他一眼。 邱珩抱臂站在一旁,散漫地抬抬眉,“画着玩的。” 黎扬继续:“邱珩同学荣获化学竞赛一……”他顿住,扭头道:“对……想起来了!你化学很好的,后来为什么去学计算机呢?当个医生不比你现在当码农香?” “不为什么,”邱珩走到床边,铺展被褥,声音微冷,“而且我也不是码农。” 他拍拍床铺,“好了,困了就睡吧。” 说罢转身要离开房间。 “你去哪?”黎扬上前,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道:“我现在穿着毛衣毛裙,没有睡衣,睡也不会舒服。” 邱珩无奈地指指衣柜,“那你从里面随便拿一件。” “哦好。”黎扬坐在床边,抬起下巴,面色不见如意。 邱珩定身,问:“大少爷,还有什么要求?” 黎扬有些恍惚,他想起小时候来邱珩家里睡觉,邱珩也是这么问他。 那时候的黎扬会坐在床边,回手摸摸柔软的棉质床被,“我睡觉都要抱着大的毛绒玩偶睡的,你们家有没有?” “……”邱珩眼角一抽,“我们家没这个东西。” 黎扬粲然笑开,脱下毛衣,静电带得头发竖起,向外膨胀。 他草草捋一把,只着单薄的贴身秋衣,起身去勾邱珩大衣口袋,头抵着他肩膀,似抱非抱,故意用可怜巴巴的声音道:“小珩哥,你充当一下好不好呀?” 这模样看上去有些像狮子的幼崽。 邱珩艰难地憋着表情,帮他顺好头发,漏出一丝带了笑意的叹息。 黎扬板脸,“你笑什么笑?玩具熊不会笑的?” “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客人。”邱珩捏他脸颊,捏得他直叫痛才罢手。 回忆毕竟只是回忆,黎扬摇了摇头,淡笑:“晚安。” 邱珩没说话,只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黎扬醒来,黑色睡衣没扣扣子,弛垮地挂在身上,头发微乱,眉头轻蹙。 他走到客厅,看到邱珩手捧一本厚皮资料册,目光在某一面停留,唇线绷得紧白,过了很久才终于松抬,把指尖的夹页翻过去。 走过去,顺势坐在他身边,声音带着初醒特有的沙哑,“在看什么?” 邱珩垂眸,和黎扬惺忪的视线碰上。他把册子合起压在抱枕下,侧身靠近他,“醒了?” 黎扬笑笑,肚子小小地咕叫一声。邱珩笑,轻轻啮他,问:“饿不饿?” “饿,”黎扬:“你要给我做饭吗?” 邱珩起身去拿车钥匙:“出去吃吧。” 两人上车坐好,邱珩问:“想去哪里吃?” 日光彻底没了,天空是凛凉的灰,很高很远。空气干燥清新,适合兜风。 手机一直在振,全是裴景言的未接来电和信息,黎扬刻意忽视,随意看一眼便关了机扔回小包内袋。 他把车窗按下,任冷风拂面,邱珩在旁静等他做决定。 黎扬等眼鼻都被吹红了,才关窗道:“去J城高中附近吃吧。” 邱珩不明地看他片晌,迟疑几秒后点头,向目的地驶去。 高三大部分学生假期仍留校复习,郡城高中后门周边人气不减。这个点正是下午放学晚修前夕,不少学生结伴在奶茶店或是快餐店用食说笑。 “校服还是这个款式,”黎扬对高中的生活无深刻印象,更无缅恋,甚至隐有排斥,但看到一张张年少的面孔,也应景地感慨一句:“不敢想象已经过了十几年。” 邱珩正找停车位置,他淡声应:“是很快。” 说完挂空挡拉手刹把车熄火,他们下车。 学生消费的地点除去大排档没有更高档的餐厅。 邱珩问:“怎么想到回这里吃?” “触景,”黎扬快步走在他前面,在一家售卖关东煮的便利店停住,回头对邱珩道:“看看能不能生情。” “你晚餐就打算吃这个?”邱珩陪他走入店内,关东煮基本售罄,只剩下两串皱巴巴的香菇和明显泡得有些软烂的海带结。 “吃什么不是重点。”黎扬并不在意,将剩下的都买完,和他分吃。 味道已经不算新鲜,他慢吞吞地嚼咽,称道:“不太好吃。” 邱珩和上次一样,仍是攥了两张纸巾在手里。 香菇根嚼不烂,黎扬吃得有些烦躁,最后吐在自己的纸杯里。他抿抿嘴巴,皱眉问:“邱珩,你对我以前是什么印象?” 邱珩擦他嘴角的汁水,只是轻拭还留有浅棕色的痕迹,他用了点力气,磨得那块皮肤有些红了才干净。 黎扬努着嘴再问:“嗯?” 他看着他摇头轻笑,“我不记得了。” 黎扬打他手臂一下,“是说我泯然众人,一点高光时刻都没有吗?” “嗯……”邱珩要应不应,半晌后唇角翘起,“因为大少爷你高光时刻太多,晃眼,所以我看不清楚,也记不得。” “敷衍,不如不答。”黎扬放弃从他嘴里撬出有用信息,扯着他衣袖向校门走。 假期流动的学生家属很多,因而门禁管理比往常松,两人轻易进入。 入门是J城高中的体育活动区域,左面是网球场,右面是篮球场,由一条小路相隔。穿过篮球场是由长廊连接的三栋现代化教学楼。 晚修上课铃响,学生鱼贯而回,吵闹的校园静下。星光稀疏,半掩在云层中几不可见。 高一高二的教学楼是黑的,高三二十多个教室灯火通明,有些班级已经融洽地响起读书声,透过窗户能看到学生们还在打打闹闹。 底楼一间教室,一位矮小的男生被几个学生围拢逼到角落,正抱着头由他们“搜身”,班上人来人往,无人阻止这一行为。 黎扬眼神冷冷,“学渣代代辈出。” 邱珩看他一眼,大步朝那个教室走去,敲敲他们的窗。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实施霸凌的学生散去,矮小的男生慢慢站起,整理外套,朝邱珩鞠了个躬。 邱珩拿出手机,应当是在给男生留联系方式。 黎扬眯眼,脸色好了些。他打量四周,比对新老地形,搜寻他最想要触的“景”。 老旧的教学楼静静矗立在最右角,与校园的新活气质格格不入,没记错的话,从他入学起就已经弃用。 外表低矮破败,昏黑紧锁,却很显眼。 是容纳了多少丑恶才让它看起来如此可憎?如果他拥有权力,一定把它拆平。 被自己的想法惊诧片刻,黎扬光是远远看着便心跳加速。他很确定是因为惧怕与厌恶,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但那像无法抗拒的漩涡,吸着他一点点靠近。 没等邱珩返回同行,他独自一人走向那栋破楼。旧教学楼只有三层,藤蔓爬了半高,不见新叶,只剩下枯枝凋垂,死气沉沉地挂在楼体表面。 墙体裂纹遍布,最长的那条从一扇窗延伸到另一扇窗角;不少窗户玻璃尽失,留下空窗框,像一只只幽黑的眼睛;楼梯口只用一条粗铁链围拦,木制标牌缺了三角钉子,勉强地吊连在旁边的墙上:“建筑危险勿入,违者以记过处理”。 “越这么写,学生越想来‘探险’。”黎扬嗤笑自语,步子刻意放重,黑色的短靴拍得地面踢踏响,好分散愈发浓聚的怵意。 他靠近黑黢黢的门洞,一张海报不起眼地贴在凸起的石柱,宣传日期落款是去年九月。风吹雨淋日晒了一个学期,纸面皱白残破,字迹褪色。 黎扬轻读上面的内容:“话剧社……《雷雨》演出……”
第22章 跟我来 脑内那块厚重的白皑雾气被这几个字砸出一道窄缝,黄旧的声色悄涌,哄吵缭乱。
82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