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稍等一下,”医生转过头对他说,又笑眯眯地麻烦我站起来活动身体,确认我没问题后,他朝他点了点头,“病人可以出院了。但毕竟是落水,难免会受到刺激,我建议您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不用了。” 韩知衍打断他,“请问办出院手续的地方在哪?” 医生愣了下,随即道:“哦,您要办出院手续是吗?我让护士带您去吧,我这边还有两个房间的病人要检查,不好意思了。” 韩知衍坐在椅子上不动,对门外守着的人说:“方彦,你跟着他们去办出院手续。” “是。” 等房间里变成只有我们两人时,韩知衍伸出胳膊把又要睡过去的我抱起来。 我被颠簸到醒,想躲却躲不掉。随意的一次挣扎都能让后脑勺着地,我不敢冒让自己再受伤的风险,只好由着他抱我下楼。 室外的灰石砖被雨染成炭黑色,潮湿的味道弥漫,我不安地被韩知衍抱在怀里,被他塞进车。 方叔在回去的路上做了个视若无睹的哑巴。他完全忽略我被迫坐在韩知衍腿上的亲密姿势,安静地把我们送回韩家。 低调的车子离开,韩知衍扶着我朝家门的方向走,恰好和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宋姨撞上。 宋姨先一步跑下台阶,用心疼的眼神端详我,叹气道:“哎,颂颂这怎么搞的?我就不在一天,就给弄成这样了,早知道不应该请假……” “宋姨。”韩知衍出声让她停下,“你先扶颂颂上楼吧,我去给妈妈打个电话。” “好,好,”宋姨捣蒜似的点头,又看着我道:“来,颂颂,我来扶你。” “慢一点啊,小心别摔了。” 她把我扶进房间,又快速地在我上床前整理了一下床单。 “颂颂,躺一会吧,好好休息。” 由于车上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昏睡,我现在一时间还有些缓不过来,闭眼揉着太阳穴,半响才道:“谢谢宋姨。” 躺上床,宋姨担忧的视线又将我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想起什么似的,她冷不丁一拍手:“对了!颂颂是不是进门到现在没喝过水?” “啊,我……” 瞧我这记性,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等我接话,她就匆匆出去了。 这些天什么都没做,白天睡晚上睡,现在到家了还继续躺床上无所事事,我实在是没办法再睡着了。 厚实的窗帘盖住窗外的日光,再加上没有开窗,我躺着一阵难受。 实在受不了了,我忍着头疼撑起身,穿好拖鞋走到窗前。 雨后的空气在打开窗户的一瞬间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子,我深吸一口气,面色有所和缓,准备转身走回床边。 不知道是因为这几天的饮食过于清淡了吗?我现在隐隐约约有点头晕,双腿开始打颤……身体向柜子的那一边倾,我趁还能看清眼前景物时,连忙抓住一只把手才得以没摔下去。 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橱柜,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视线恍惚向左移进柜中—— 等一下。 是韩知衍送我的那株钻石铃兰。 它静静躺在铺着红丝绒的玻璃展示盒内,散发璀璨光芒。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涨潮海浪般不顾一切地涌进我的脑海,昔日的场景像电影胶片一样轮番放映,嘈杂聒耳的声音愈发愈大—— “好好的花盆,怎么会掉下来……” “你没砸到脑袋吧!” “你的花摔坏了,一定很心疼吧?” “颂颂,跟哥哥说谢谢了吗?” “操,真倒霉,差点被车撞死。”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天而降的花盆、意外的水晶花装饰、偶然的擦伤…… 一股刺骨的寒意沿着我的尾椎骨悄然往上窜,仿佛要化作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全身血液凝固,脑袋里嗡嗡作响,颤颤巍巍地抬起右臂。 不存在的小虫子在啃咬右半边脸。像个帕金色患者一样,我手抖个不停,慢慢地拉开柜门,取出那个装着钻石花的玻璃盒。 啪地一声,手里玻璃盒似乎是刚从火炉中拿出来的,我取出来的那一刹那手就被烫到似的把它摔到地上! 脆弱的玻璃瞬时四分五裂,尖锐的碎片划过小腿,在干净的墙上留下猩红的线条!我尖叫一声,一下子坐倒在地。 我睁大眼睛大口喘气,狼狈又迅速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听到宋姨焦急的声音:“颂颂?怎么了!摔倒了吗!” “啊!这碎玻璃,”她一脸惊慌地绕过地上的狼藉,弯腰作势要来拉我,“颂颂!来,我们起来,地上凉,别坐地上……” 指尖碰到我身体的那一刻,我拼了命似的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嘴里喊道:“不要!我不要!” 宋姨吓了一跳,蹲下来搂住我:“这是怎么了?颂颂别哭,别哭啊……” “啊!别碰我!”我哭喊着拍开她的手,连滚带爬地扯掉床上的被子盖到自己头上,躲在角落里,神智不清地呓语,“韩知衍,你走开,你走开……” “我是宋姨呀!” 身后的女人不停摇我,心急如焚地说:“颂颂,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怎么回事?” 扭过头,韩知衍站在门口。 我再次尖叫一声,用力地把被子捂紧,好像要它与我的皮肤贴在一起密不可分,可这时,韩知衍突然伸手碰了下我的后背。 “颂颂,蹲在墙角哭什么?” 他语气平淡,拽着我的被子往外拉,似乎一定要看见我的脸。我自然胡乱地去拍他的手,泪流满面地喊:“滚开!你离我远点!神经病,你杀了楚泽祺!” 宋姨疑惑地啊了一声,话是对韩知衍说的:“少爷,这是……?” “啊,是颂颂这两天睡糊涂了。我扶他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扶我起来。我害怕。 我猛地掀开被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溜烟似的冲进洗手间,然后反锁上门,靠在门上,双腿打颤着往下滑。 “诶,这孩子怎么跑进去了?”宋姨焦急地呼唤着我,“颂颂,颂颂?” 韩知衍斩钉截铁道:“我去看看他。” 不,不。不不不不。 我双唇颤抖,抽搐的小腿时不时贴到没有温度的瓷砖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血缓慢地往外淌,在地板上流下蜿蜒的形状。 我试着伸手摸了一把,结果摸到一手淡铁锈味的鲜红粘稠。 “颂颂,开门。” 韩知衍异常平静的声音隔门传来。 他似乎是贴在门上说的,我听得很清楚,更是无法控制恐惧而失声大叫:“你不要待在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没人回应,只有两次短促的敲门声。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我倒在门边张嘴深深地喘息,又听到一道担忧的嗓音:“少爷,颂颂这是怎么了?关着门不让人进去,真是要急死了…唉。” “宋姨,你先回去。”韩知衍道,“我去找备用钥匙。” “啊?要我先回去吗?” “对,颂颂有我就行。他就是落手受惊了,不是大事。” “哦,这样…”宋姨嘀咕着,想了想就答应了:“那行,我先走了。” 脚步声渐远。 眼中的世界逐渐斑驳陆离,像彩色的水波纹,我犹如坐在一个有阳光射进来的水池池底,没有氧气,快要窒息。 也许是生理反应在作祟,我蓦地冲到洗手台前对着盥洗池干呕——可惜早上只吃了些清淡粥,现在根本吐不出东西来。 “……” 靠着台沿缓了一会儿,我呼出一口浊气,将满手血迹的双手对准水龙头冲洗。 甩完手一抬头,我才看见自己的脸颊边有两条红色的线,手摸上隐隐作痛。 是刚才摔东西时不小心擦到了吗?我出身地盯着镜面中的自己,却意外听见身后无比清晰的水滴落的声音。 “啪嗒。” 我险些又要跌下去,用力抓着水龙头,像个生锈的机器般僵硬地转过头。 ——水没过他的脖子,楚泽祺闭眼坐在浴缸中。 灯光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他一动不动,皮肤苍白,像一尊永远不会醒来、诡异的大理石雕塑。 门外的人挑准时间,在此刻敲响了门。 “咚。” 一下,两下。声音不徐不疾。 这到底是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还是有人在敲门? 我呼吸都停止。
第27章 茫然与恍惚 短时间内我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没有灵魂的假人模特僵住。 就好像坐上了一条惊涛骇浪大海上流离颠簸的船只,眼前的世界被挤压到扭曲变形,我再一次忍不住产生了呕吐的欲望,冲到水池前弯下腰不停干呕。 我颤着胳膊站在洗手池前,不敢去抬头看镜中的自己,也不敢再看一眼身后浴缸里的“人”。 扑通一声!我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寒意贴上湿漉漉的脸,我双目失焦,泪水沿着额边流到地上,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雪白——是浴缸。 我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儿狼狈地呆多久,不清楚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是否为幻象;我不敢起身去确认真假,也不想去揭露残酷的事实。 在这种近乎绝望的精神折磨下,我竟然听到正前方的门后传来韩知衍的声音。 像是魔鬼的低语:“颂颂,该出来了。”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感到无比恐惧,忍不住去抓腿上渗血的伤口,在疼痛的刺激下竭尽全力地喊:“韩知衍,你不要进来!滚出我的房间!” 他进来是要做什么?他刚才把宋姨赶走了,这会儿还要来找我,目的性简直太明显了……我恐惧得牙齿打颤,但是又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你不要进来——!” 过了很久、很久,我缓慢地移动到门前,全神贯注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没再有人说话。 韩知衍似乎被我赶走。 紧绷的身体瞬时放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撑着胳膊站起来,却震惊地看见房门的锁孔被钥匙拧开。 “咔嚓。” 我才刚站起来,又腿一软跌了下去。 门打开,韩知衍背光站着,垂头居高临下地看我。 那一刻,我甚至忘记了要连滚带爬地躲起来。 韩知衍伸出双臂,把我环抱出浴室,再把我轻柔地放到床上。 他的胸膛是那么温暖,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个玻璃制品,要将我保护起来——但我只觉得害怕,无比害怕,连挣扎都不敢挣扎一下。 我确信自己是活着的,因为我有呼吸,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但我为什么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呢?它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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