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田梦梨的母子感情算不上多深厚,但田梦梨毕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在田梦梨再嫁之前,他们也曾朝夕相处十余年。如今,她奔赴一段新的婚姻,投入到另一种几乎没有自己参与的生活中,那点本该浓于水的骨血之情仿佛一日比一日更加稀薄。 秦炽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闷闷的失落感。 他从花坛边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秦炽。”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秦炽诧异地抬眼。 裴宴时站在他面前,神情平平的,问他:“你在等你妈吗?” 他们俩当时还绝交着,约定好了走路上碰见对方当做互不认识的那种,所以秦炽很冷漠地说:“关你什么事。” 裴宴时忽视他话里的冷漠,很直白地告诉他:“你妈她不会来了。我今天陪吴叔去医院,在医院碰到她了,她老公也在,她怀孕了,在产检。” “……” 秦炽听到这些话的瞬间,脑子里空白一片,甚至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早在田梦梨告诉他有了交往对象并且打算结婚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未来某一天,或许会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当这个消息突然来临,还是通过别人的口得知时,秦炽感觉自己似乎被一种巨大的空旷给罩住了。 不是纯粹的失落,也不是深刻的难过,只是忽然觉得,好像从秦勤牺牲开始,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由己或不由己的原因,在不受控地、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秦炽好一会儿才从这种空茫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 然后他想,眼前这个不也是吗? 不也是,曾如影在侧,后来又因故离开的人吗? 最终,他扯了下嘴角,什么话也没说,绕过裴宴时就走。 裴宴时居然追了上来,拉住他:“秦炽,我现在和吴叔先去报个名,你能不能在这儿等等我?” 秦炽甩开他拉着自己衣服下摆的手,还是很冷漠:“你有什么事?” 裴宴时一点弯都不绕,直说道:“我想跟你和好。” “……” 秦炽短暂一愣,愣过之后,一脸“你有病”的样子看着他。 “所以你等我一下,”裴宴时说,“今天天气这么热,听说二中有一款叫‘美猴王’的雪糕特别好吃。我已经决定了,我们重修旧好的第一步,从一根美猴王雪糕开始,你觉得怎么样?” 秦炽没答,反问:“你刚从医院过来?” “对啊。” 裴宴时下半句“吴叔最近身体不舒服,我陪他去医院看看”还没说出口,秦炽就接了话:“哪家医院这么不专业,病都没给治好就把人放出来了。” “……” 这是说他有病呢。 不过裴宴时对秦炽的毒舌表现得很宽宏大度:“是我想跟你和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炽回了他一句“病得不轻”。 裴宴时见他要走:“美猴王不吃了吗?” 秦炽冷飕飕道:“我不吃这根雪糕,明天就饿死了吗?” “那我要饿死了。”裴宴时像是从哪儿捡了个绝交清零的buff,那些因两年绝交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尴尬、隔阂、生疏,仿佛从他走到秦炽面前的那一瞬间,就把打破、搅碎,然后消失于无形。他熟练地耍起了他一贯的无赖,“吴叔养我不容易,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我决定晚上去罗姨家蹭饭,你帮我跟罗姨说一声。” 秦炽白他一眼,又回了他一句:“别报名了,回医院精神科挂个号吧。” “……” 秦炽只当下午撞见裴宴时是个小插曲,也只当他说的那番话是在发神经。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裴宴时真的来了未央巷。 彼时秦炽正在帮罗姨洗菜,裴宴时人未到声先至:“秦炽、秦炽!”他在外面喊。 罗姨削土豆皮的手停了下:“是小时吗?” 秦炽没说话,罗姨听着外面还在喊人的声音,已经对来者确定无疑,罗姨冲着窗户的方向,扬声回:“小时,秦炽在我这儿呢!” 很快,秦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来了来了!罗姨我来啦!” 接着,一阵卷着风的脚步声后,裴宴时出现在了罗姨家厨房门口。 裴宴时看着厨房里正在为了晚饭劳作的两人:“在忙啊你们。” 他举了举手里的泡沫箱子,嘿嘿道:“我可以用一箱雪糕,换一个不干活儿吗?” ---- 有持续一周的回忆杀,一直到第三章他俩未央巷闹掰那儿,从年少的心动萌芽,到误会分开。这一部分内容写得我简直呕心沥血,不能太拖,但又不能太跳,感情要顺其自然。希望不会太拉垮……明天跨年,然而我还要去公司加班,吐血…… 感谢在2022-12-29 18:54:06~2022-12-30 18:4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咪啦、甜木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初冬 这些记忆栖于梦中,像集市里被商贩摆在场地深处的琳琅货物,被横行无忌深入腹地的来客兀自撞翻。 于是记忆零落,掉下一桩一桩。 在大火夺走秦、裴两家一共四条人命后两年,在和裴宴时绝交后两年,裴宴时以一种单方面耍无赖的姿态,突兀而强势地再一次挤进了秦炽的世界里。 秦炽打小就是个恪守原则、坚定立场的人,这意味着他没法像裴宴时一样,那么轻易地忽视掉他们中间空白而生疏的两年。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裴宴时“擅自闯入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始终报以漠然甚至是抗拒的态度。 初中他们不在一个班,裴宴时下课了动不动就跑来找他,打着问题目的旗号,实则半点儿讲都不听,尽会插科打诨。 放学了但凡老师不拖堂,裴宴时总是堵在秦炽他们班门口,等他一出教室,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跟着他一起去罗姨家蹭饭。 裴宴时在有限的时间里,恨不得无限地黏着他,把秦炽烦得不行。 而秦炽,对着裴宴时,从不吝啬于口头的泄愤,挥拳头也不是没有过。 初一那年,初冬。 津州的初雪落了一夜,未央巷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第二天太阳一出,冰消雪融,整条巷子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秦炽这天没去学校。 他因为昨晚下着雪睡觉时窗户没关严,寒风漏进来,给自己吹发烧了。罗姨早上看他没起床,去喊他上学,门一开,见他蔫头耷脑、面色苍白,吓了一跳。 秦炽坚持不去医院,罗姨没辙,只得盯着他吃退烧药,给他煮清淡的蔬菜粥,秦炽不想拂了罗姨的好意,一口一口全吃了,结果罗姨一转头,还没出屋呢,他就吐了个彻底。 罗姨愁坏了,打算请个假照顾他。 秦炽把她推出门外,门反锁后,放话说,如果罗姨不去上班,这门今儿也不会开。 罗姨无奈,留下一堆叮嘱后,上班去了。 秦炽在被子里窝了一天。 直到天黑了,他在迷糊浑噩中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 能直接略过楼下的门扉不敲,直接上到二楼来的,只有罗姨。 秦炽掀开被子,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去开门。 眸子一抬,见门外站着的人,是裴宴时。 裴宴时双手捧着一个原木色托盘,托盘正中放着一只斗笠碗,碗口被一只圆形的浅底盘子给扣住了。 要说秦炽今天最不想,也最不能看见的人是谁,那必然是裴宴时。 因此,几乎是一瞬间,秦炽面无表情的脸就冷了下来,愤怒道:“谁让你来的?谁让你进我家的门?” 未央巷的居民淳朴良善,没人干偷鸡摸狗的事儿。所以,以往秦炽在家时,除了晚上睡觉,白日里,楼下的门基本是不反锁的。直到裴宴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始谋求和好,整天跟着自己后,秦炽才渐渐有了这个进门随手落锁的习惯。 今天是因为实在不想动弹,罗姨走后没下去锁门,结果就被裴宴时钻了空子。 “你没关门,我一推就进来了啊。而且外面在融雪,可冷了,敲门还得等……”裴宴时默算了一下秦炽从楼上下来的时间,说,“还得等最少十秒,十秒欸,我才不想受这个冻。” 说完又立即补充:“哦,你这还拖着病体呢,十秒钟都不能够。” 秦炽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本就发热的头脑一下子更热了,怒而低吼:“你还觉得我会下来给你开门?你怎么有脸这么想?!” 裴宴时“哎呀”一声:“秦炽,你就别生气了,你这生着病,生起气来一点气势都没有,唬不走我的。” 他抽出一只手,拿掉扣在斗笠碗上的盘子,然后笑吟吟地把托盘往前一递,邀功道:“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我借的罗姨的厨房,亲自给你做的。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做揪片子的水平一绝,你一定要尝……” 裴宴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做这个干什么?!你凭什么做这个?你做了怎么敢拿到我面前来,你怎么敢!” 生病下的破锣嗓子近乎被秦炽发挥到了极致,他怒吼得喉咙仿佛都要因此撕裂开。 秦炽看着裴宴时递到自己跟前的那碗揪片子,眼眶都给激红了。 那是每年他的生日,秦勤的生日,甚至是田梦梨的生日,秦勤都会给他们一家三口做的揪片子。 揪片子不是津州本地的特色面食,早年秦勤有一次去到新疆抢险,从当地人那儿学了一手,回来后正赶上秦炽生日,便试着下了一锅。因着味道出奇的鲜香,口感又比一般面条有劲道,满满一锅揪片子最后被一家三口吸溜得连汤都不剩一滴。 自那之后,只要队里没紧要的事,一家三口的生日,秦勤都会尽量调休在家,花上半天时间,在厨房里揉面、揪剂子、擀皮,然后把切成丁或片的胡萝卜、土豆、番茄、五花肉和葱姜蒜、皮牙子翻炒在一起作为前菜,下水煮沸后,再一片一片地揪着面皮子往锅里扔,最后,淋一点鲜醋,洒几点葱花,香喷喷的一锅揪片子便出锅了。 因为那面片是被揪下来的,并非整体,算是“碎”,谐音“岁”,秦勤便说,生日吃上一碗,代表着今后将岁岁平安。 然而,秦勤牺牲后的这两年,秦炽再也没有吃过一碗揪片子。父亲走了,说明这个“碎”,带来的仅仅只是“碎”,并非如寓意那般美好的“岁岁平安”。 更何况,这一年,母亲再嫁,这个家便是“碎”得更彻底了些。 眼下,在父亲秦勤生日的这一天,裴宴时端了一碗揪片子送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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