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裴宴时,已经是他今日的禁忌,再加一碗揪片子,秦炽几乎都想让这天变成裴宴时的忌日了。 偏偏这个人在自己吼完之后,还一脸故作天真地说:“以前你们家不管谁过生日,秦叔叔都会给做揪片子,我蹭过不少顿,也喜欢这个味道。这两年我有学做饭,这个已经很拿手了!” 裴宴时看清了秦炽病容里满溢而出的汹涌暴戾,他话语虽轻松,捧着托盘的双手却警惕地往回收了收,生怕秦炽抬手一掀,那烫热的揪片子就把自己浇了个滚熟。 看秦炽的样子,大约也是想这么做的。可能是秦勤在内务整理这块深入人心的教育让秦炽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秦炽勉强克制住了砸碗的冲动,他指着裴宴时:“你现在给我滚,滚出我家!以后你再乱闯进来,我他妈揍死你信不信!” 裴宴时信,但他还是腆着自己那张在秦炽面前一点儿都不值钱的脸,说:“我滚可以,一会儿就滚。但你先吃饭行不行,罗姨说你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秦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化身电视剧里因备受刺激而情绪失控的那种角色,然后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我就算病死也不会吃你做的东西,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但看着面前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气极恼极之下,脑海里闪过一个近乎报复性的念头。 这么想着,他嘴上就问了出来:“想要我吃饭是吗?” 裴宴时还以为他是软和下来了,微怔之后,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你多少吃一点。” 秦炽说:“想要我吃东西可以,不过我不吃你这个。” “你想吃别的也行,罗姨正做饭呢,一会儿我给你端过……” “我话还没说完,”秦炽冷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想要我吃东西,你先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 秦炽朝楼下一指:“你站出去,在外面吃完这碗揪片子。不能狼吞虎咽,不能大快朵颐,你一片一片,给我吃完它。” 这个要求提得很恶劣,还有种无理的幼稚。 秦炽说完,裴宴时有些呆,垂眸看一眼碗里的面片,又抬头看他,苦着脸:“这好多呢,有一百来片呢。你知道我最怕冷,你别这样啊。” 裴宴时从小被娇生惯养,如今哪怕没了父母,被领养后寄居人下,看来也依然没有改变多少。秦炽就知道会这样,他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手搭上门框,一边用力甩上门,一边怒喝道:“做不到那你就滚!别来烦我!我用不着你管!” 他头昏脑涨的,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释放激烈情绪了,门一合上,他就往床上一躺,浑身的力都卸了下来。 很快,他便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是裴宴时下楼了。 秦炽将头抵在枕被间,想起刚才那碗揪片子,想起盘子掀开时,它扑鼻的香气、眼熟的品相,然后想起了秦勤。 “我说什么了,吃饭别漏嘴,”父亲是严厉的,自己过生日还得被他训斥,“掉得到处都是,又脏又浪费粮食,你这样在外面吃饭容易惹人嫌知道吗?” 他又是很温柔的:“不错,我们小炽又长大了一岁,明年生日爸爸还给你做揪片子,吃了‘岁岁平安’,好不好?” 记忆里幼时的自己脆生生答:“好!” 想着想着,秦炽落下泪来,眼泪洇进枕头里。 今天是秦勤的生日,原本,是该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揪片子的。 但是秦勤不在了,他的爸爸,没有因为吃了揪片子,而岁岁平安。 这让他更加难过,他想到刚才捧着一碗揪片子擅闯他家的裴宴时,难过里又加上了无尽的恼怒和愤恨。 突然,一道声音自楼下传来。 “秦炽——” 是裴宴时在喊他,秦炽紧紧皱起了眉,紧接着又听到一声。 “秦炽,你快来窗边看一眼我!” 秦炽不知道裴宴时又想干什么,他暴躁地从床上起来,暴躁地推开窗子,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于是他暴躁地冲楼下吼:“你有完没——” 秦炽喊到一半,停住了,昏黄的路灯下,净白的雪色里,他看见裴宴时用筷子一瓣一瓣地夹着揪片子,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 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劲烈的寒风呜呜咽咽。 裴宴时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然后笑着说:“秦炽,你提的这个要求,小意思,我能做到。” 阁楼不高,秦炽可以清晰地看到裴宴时的指尖被冻得泛白泛紫,他没吭声,盯着裴宴时的眼神,仍旧是怒气未消的。 见秦炽一直站在窗口,裴宴时说:“你别开窗站着了,万一感冒加重了。你放心,我不会作弊。我刚才算过了,我吃一片的平均速度是六秒,算一百片的话,一共才六百秒,十分钟我就能吃完了。” 裴宴时明明就是嚣张的、骄纵的、自我的,但这两个多月来,他在自己面前,总是退让的、隐忍的、粉饰太平的。哪怕是两年前秦勤去世那会儿,裴宴时跟自己道歉、给自己赔礼时,也并非是现在这样一味地承受他的无理、包容他的愤怒。 这让秦炽心里那团火烧得越发没有章法。 他站在窗边看了几秒,然后粗暴地拉回窗子,在“砰”的一声响中,撂下一句:“有病。” 坐回床边,秦炽胳膊拄着床沿,沉默地看着地板。 感觉过了挺久,他抬头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发现才过去三分钟。 又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罗姨的声音。 “唉哟小时,你这干吗呢,怎么站外面吃东西?” 秦炽隐约听见裴宴时回了句“锻炼抗寒能力”。 “零下十几度呢这,还锻炼,给你人都锻炼没了。” “那不会,我年轻,血热。” 罗姨一直在劝。 裴宴时死倔。 “罗姨我真不冷,我现在身体可……阿嚏!” “喷嚏都打了!还不快进去!” “哎呀哎呀罗姨,别推别推,我的面皮子要撒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进去吃天就会塌了啊。” “你别管了我罗姨,我好着呢。看着月亮,听着融雪,吃着热面,多有意……ji……jing……啊……阿嚏!” 听他打了第二个喷嚏,人劝不动也拽不动的,罗姨叹口气退了一步:“算了算了,我进屋去给你拿件外套。” 秦炽竖着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听到裴宴时打喷嚏内心愤怒值飙升,听到罗姨说去拿件衣服稍有缓和,接着又听到裴宴时来了一句:“罗姨我不穿,我不能穿。” 不知道是不是秦炽的错觉,他感觉裴宴时好像故意答得有些大声,下一秒,裴宴时的嗓门貌似又拔高了些。 “穿了那就算作弊了,不作数的!” 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就在裴宴时这个喷嚏落下的瞬间,秦炽感觉自己轰的一下全身都烧着了似的。 火大! 一时间,什么头疼脑热、头重脚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起身,下楼,冲出家门。 到了裴宴时面前,秦炽下意识扫了一眼裴宴时手里的碗。 十分钟快到了,还剩了大半碗。 抓个树懒过来吃这碗面都他妈的比裴宴时快! 什么身体素质,才在外头站了几分钟,嘴唇冷白得像个毫无血色的吸血鬼。 秦炽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那么气、那么恼,他突然就猛地抬手,用力一掀。 那碗揪片子被打翻,撒了一地。 接着,一拳头挥了出去,伴随着自己怒喝的一声。 “裴宴时你少他妈给我惺惺作态,你再怎么装可怜,再怎么讨好我,我都不会原谅你!” ---- 年少时的小裴同学真的很不容易,光是能做到乐观这一点,就很让人心疼了。
第33章 微妙 裴宴时一个猝不及防,摔在泥泞冰凉的雪地里,坨了的面皮子黏得他身上到处都是。 他眼神一寒,牙齿一龇,身体本能就要做出回击。 他一手继续格挡,一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握拳挥了出去。 拳头至半,他又忽地顿住,收了回来。 然后,这个原本因为被打面上还有几分惊怒之色的少年,下一秒,寒鸷的眼神染笑,绷着的身体放软,双臂交叠挡在身前,开始委委屈屈又咕咕哝哝地叫唤道:“我草疼啊,疼,秦炽你别打我了,别打啦别打啦别打啦。”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不长眼的拳头已经在他身上咚了好几下。 不过,他的示弱成功地把秦炽从失控的怒意中唤醒。 秦炽看着他微撇的嘴角、衔冤的眼神,一时间打下去不是,收回手也不是,于是一手扣着他的胳膊一拧,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往下一压。 裴宴时的侧脸顿时离泥泞的雪地只有咫尺之距。 一个眼神凶恶、怒气昭昭,一个可怜巴巴、装乖讨饶。 之后很长一段时光里,他们之间都是这样的相处状态。 你若梆硬,我便黏糊装弱。 你若稍稍软和,我便探探爪牙。 一个缠着,一个赶;一个腻着,一个烦。 有一回,秦炽从罗姨家出来,往巷口的方向走。 裴宴时跟屁虫一样走在后头。 “今天别跟着我,”秦炽语气是明晃晃的差,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去网吧,你在旁边我会很烦。” 裴宴时不理会他的暴躁:“我另开一台机子,少说话不就成了。” 他们刚迈入青春期,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有的爱好,打球、上网、看比赛……秦炽觉得自己除了上课能清净点外,其他的业余活动,总有裴宴时见缝插针挤进来的身影。 他心情好点的时候,也就无视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现在,就只想眼不见为净。 “你不说话也没用,我余光看到你都烦。”听到裴宴时的话,秦炽转过身,“不是都有收养你的人了吗?你又不是无家可归,非跟着我干什么?” 裴宴时答得自然:“没什么原因,就想跟着你呗。” “你能换个人跟吗?” “换个人跟就很变态了。” “你现在也很变态。” “哪变态了?”裴宴时不假思索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每天待一块儿,多正常的事儿。” “一直?”秦炽轻咬这两个字,“你是得了青少年痴呆症么?” 裴宴时腹稿都不用打嘴上就跑起了火车:“秦炽,不瞒你说,中间那两年我失忆了。” “……” 秦炽知道他又要开始油腔滑调那一套了,每次裴宴时放出这一招,自己基本拿他没辙。秦炽不想被他带跑偏,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收住,于是不理他了,迈大了步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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