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那个可怜的亚裔医学生,跟医学生一起和医护人员安慰伤者、移动伤者,也一次次地扶住医学生,看他撑着腰、捂着胃口干呕,最后终于看清楚了MGH志愿者证上写着的名字—— Yu Shi 那大概是个中文名字。 医学生仍在干呕,谭嚣给他拍着后背,礼貌地俯身用中文问他:“可以问你晕血为什么还学医吗?” 时与直起身子,摘下糊了的眼镜,用T恤上没沾到血的布料擦了擦,边擦边无缝衔接地转换成北方口音的汉语普通话,低着头说得斩钉截铁:“因为老子要操他妈的全世界。” 谭嚣愣愣地看着这位令人敬佩的医学生,给了他一句来自体育生的鼓励:“那你……加油。” “你也加油。”时与戴上眼镜,拍了一下谭嚣的肩膀,转身去抬另一位伤者,并在医护人员的召唤中迈上了那辆救护车。 医学生是跟着最后一拨救护车离开的。 越过十年的人和事,谭嚣仍对这场爆炸案记忆犹新,也记得那个医学生对他说的话,却想不起医学生的样貌和名字,所以他没能一眼就认出许多年后的时医生。 但是时医生十年前无意间跟他说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话,他竟然真的记了十年之久。 . 春日的残烟里,波士顿马拉松的现场只剩下当地的警察和FBI赶来的警察,以及火警、血泊、狼藉,和零星几个与亲友走散的人。 谭嚣再次望向终点线,而参赛选手们早就已经疏散走了。 警察走过来问他是否在找什么人,谭嚣说没有,只是刚才在帮忙抬伤者。 警察又问他是否拍摄了事发后的照片或视频,能否提供给警方使用。 谭嚣也说没有,因为他刚才在帮忙抬伤者,没想到要拍照。 最后警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八九岁大的黑人小男孩儿,说警方现在急缺人手,你有时间的话,能否陪那个小孩儿留在这里,等他的家人过来找他。 谭嚣终于点了点头,说可以,没问题。 于是谭嚣陪着小孩儿在现场等待,跟他聊天,还跟他玩儿了很多游戏,都是谭嚣小时候在孤儿院时玩儿的游戏。 从下午等到傍晚,终于等来了小孩儿的姑姑。临别前,他把球队发的遮阳帽送给了这个黑人小男孩儿。 谭嚣独自走在夕阳下的废墟里,接起了他哥哥打来的电话。 ---- 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是真实事件,在隔壁《别拒犟心》的100章和101章里也有描述。 这件事对隔壁夏教授的职业选择有很大影响,对这篇文里不想找工作的谭熙教授的职业选择也有深远的影响,还是嚣嚣的一个情感转折点。 后来谭熙、谭嚣和隔壁的时医生、夏教授能够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可以一直追溯回这个时间点。谭熙和谭嚣在隔壁《别拒犟心》的都市部分也有客串重要的情节,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 [https://xn--pxtr7m.com/threads/183986/profile](https://xn--pxtr7m.com/threads/183986/profile)
第34章 34. 放手 【爱的反面不是仇恨,是冷漠;美的反面不是丑,是冷漠;信仰的反面不是异端,是冷漠;生命的反面不是死亡,是冷漠。 ——埃利·威塞尔】 “嚣嚣,醒了吗?”谭熙的声音有些沙哑,背景音很嘈杂,“Sorry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谭嚣走在Boylston街上,还没走出被封条围着的区域,废墟之中已是一片死寂。 “嗯。”谭嚣应了一声。 他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加上时差作祟,此时也极为疲惫。听到哥哥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便忽然松懈,谭嚣腿一软,直接坐在没有车的柏油路上,闭上了眼睛。 谭熙以为嚣嚣在首尔,这个时间还没睡醒,于是简短地说:“跟你报个平安。你看到波士顿的新闻不要担心,我跑完了,没有受伤,你再睡会儿吧。我这边有点忙,一会儿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好吗?” “你在哪儿?”下巴抵着膝盖,谭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没睡醒。 “警局。”谭熙说,“马拉松发生爆炸,警局现在非常缺人,我来帮忙了。” “好。”谭嚣叹了口气,听哥哥那边没有挂断电话,便又嘱咐道,“哥,be safe。”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听嚣嚣叫了他一声“哥”,谭熙便没忍心挂断。 谭嚣说:“我没事,你先去忙吧。” “你那边晚上我再给你打?” “你有空随时打,我今天……感冒请假休息。你也注意休息。” 最后是谭嚣先挂断了电话。 . 约瑟夫对谭熙表白之后,谭熙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个表白。 他虽然被约瑟夫拽着离开了爆炸现场,但是没走出两条街他就拦下一个骑车运动的中年白人,说马拉松发生事故,我能不能借这辆自行车骑去警察局帮忙。作为交换,谭熙把身上贴着的波马参赛证和腰包中的学生证递给了人家,说肯定会把自行车还给你。 当时警笛四起,中年人没有多问便把自行车借给了谭熙。 谭熙只对约瑟夫丢下一句“we’ll talk later”,便匆忙骑车去了波士顿警察局总部。 他骑车穿行于拥堵到瘫痪的街道,逆着成列的警车而行,十分钟就从Boylston街区骑到位于Schroeder广场的警局。那里他还算熟门熟路,因为是偶尔会被叫过去打零工赚私房钱的地方。 那天谭熙第一次觉得,他除了是妈妈在韩氏家族里唯一的脸面,除了是嚣嚣唯一的亲人,除了是个只会在金字塔里读圣贤书的、迷失在书中的学生,其实他也还能有些其他的用途。 而除了跑步带来的runner’s high的快感,除了跟自己的弟弟一起明知故犯地犯下举世难容的错误的快感,其实他也还能从别的地方汲取更长久、更稳固的快感。 这种快感表面上看似是来源于受人重用、受人尊敬、受人倚仗的成就感,实际上只有谭熙自己知道,这是一种赎罪。 将功抵罪。 那天谭熙没能再给嚣嚣打电话,之后四天,也都没有,因为他正式加入了封闭式的案件调查,并在警局的推荐下直接受聘于FBI联邦调查局。 上交手机之前,他只能匆忙给嚣嚣发去一条短信:“Sorry,I might need to work for a few days. Can’t call. Take care.” 抱歉,我可能需要工作几天。不能打电话。保重。 没过几秒嚣嚣就给他回了一条:“No worries.” 别担心。 . 那四天里,波士顿封城、戒严,地铁停运、学校停课,警方忙于搜查爆炸物和可疑人员,整座都市一片死寂。 谭嚣没能按时飞回首尔。Logan Airport限流,太多航班被取消、延迟,他的航班也在其中。 于是他一个人待在酒店里看新闻、听广播,和一直保持充满电的手机寸步不离,但是也没有再接到哥哥的短信、邮件或者电话。 四天独处的时间,四天毫无音讯的等待,似乎足够他平复所有的疑惑、震惊和难过。 虽然没有约瑟夫的联系方式,但是他太知道哥哥的宿舍在哪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约瑟夫聊一聊,甚至想过很多次,甚至都走到了校园里,却又去而复返。 他能和约瑟夫聊什么呢?难道说Hi,你还记得我吧?我是Tan的弟弟,在西班牙别人也叫我Tan,但是到了我哥哥的地盘,我哥哥就变成了Tan。 还是直接问,你是不是我哥哥的男朋友?你们交往多久了?你们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或者干脆男人一点,说你们很般配,祝你们幸福。 要么就男人到不能再男人地说,你要敢欺负我哥哥,我会把你打死! 可是如果他真的打死约瑟夫,哪怕就是吓跑了约瑟夫,哥哥是会难过的吧?他舍不得让哥哥难过。 谭嚣走回酒店,平躺在床上流干了眼泪。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谭嚣也不想听到他的熙熙哥哥跟别人在一起了。他宁可自欺欺人,宁可掩耳盗铃,也接受不了心里唯一的熙熙哥哥其实早就对他有所保留,甚至有所欺瞒。 如果连他的熙熙哥哥都是那样的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真心在乎他的呢? 而是与不是又能怎样?他有什么权力一辈子都拽着熙熙哥哥不放手?熙熙哥哥给他的难道还不够多么? 谭嚣陷在纠结中,不想问、不想听,也不想把话说开。 最后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播报里,他潦草地做出了一个大概能令所有人都愉快的决定—— 只要哥哥活着,一切就是最好的。既然哥哥已经从错误里走出来了,而且是我把他推出这个错误的,那我就应该为他欢呼、为他喝彩、为他骄傲。 *Voy a reír, voy a bailar (我要大笑,我要跳舞)* *Pa´qué llorar, pa’ que sufrir(为什么哀悼,为什么受苦)* *Mi gente(我的朋友们)* *La vida es una(生命只有一次)* . 飞机降落在首尔,谭嚣才回复了他哥哥发来的十几条短信,大概就是问他感冒好了没有,怎么那么长时间不回电话,在忙还是睡着了…… “刚醒。” 谭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谭嚣看着来电显示上“熙熙哥哥”的称呼,这一次没有立刻接通。 他打开通讯录,将“熙熙哥哥”的称呼换成了“谭熙”。 从机场打车回城的路上,谭嚣扫了一眼新闻,看到制造爆炸案的两名恐怖分子已经被抓捕归案,并且一死一伤,才给谭熙回了电话。 “嚣嚣,感冒好点了吗?”谭熙的努力压抑着十几个小时都没联系到嚣嚣的焦急。 “好了。”谭嚣没有感冒,只是情绪不高,例行公事地问,“我看到新闻了,所以你在警局的工作结束了?” “告一段落吧。除了新闻里已经报道的东西,其他细节我没办法讲,至少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讲。”谭熙以为嚣嚣会问他工作细节,于是换了个角度,“其实这不是抓一两个人的问题,这是症结很深、矛盾很大的问题。我发现我对这种有深度的问题很感兴趣。” “恭喜你又找到了新的兴趣。”谭嚣自觉说得好像怨妇一样一语双关,赶紧调整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准备下一场马拉松?” “暂时不跑了。”谭熙叹道,“我现在可能对马拉松有很大阴影,得放下一段时间。” 你应该对我也有很大阴影吧? 然而谭嚣不愿意阴阳怪气地跟他哥哥说话,只好赞同道:“那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嚣嚣。”谭熙顿了顿,试探着来了一场突袭,“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两年……你谈过恋爱吗?” 就是谈过我也不会跟人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所以你终于要跟我说说约瑟夫的事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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