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多年的石头里再次生长出嫩绿的藤蔓,陆宇宁麻木许久的心起初带着一点悲哀,然后混合着一点酸涩,最后疼痛与希望一起迸发,挤破了厚厚的裹住心脏血肉的牢笼。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这就是存在的实感吗?因为被人需要,因为被人渴求,所以我才有赤足踩在大地上的踏实。 泪珠再次从干涸的双眼里流出,陆宇宁不争气地哭了起来,他一向觉得男子汉不该哭哭啼啼的,可自己好像总在哭。 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他哭,顾向年欺负他的时候他哭,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哭,连腰腹上挨了一刀他还是哭。 他想要坚强一点,坚强到能微笑着面对世界,可人好像生下来就被定制了形状,换多少种外表,内心里仍旧是最初原始的光源。 熟悉的大手,熟悉的拥抱,顾向年把他护在胸口,轻轻拍打着后背。 “再试一次吧,你要是觉得难受,就站在原地,我会努力朝你走,我会走得快一点,这一次让我来找到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这就是缘。 陆宇宁最后也没答应顾向年的请求,他实在不确定,是因为那一夜远离工业文明的电光,还是因为抑郁症药物两三天的缺席,而导致自己泪流满面。好景从未降临,他不敢再去相信。 温煦和钟南的婚礼办得中规中矩,陆宇宁作为伴郎并没有劳累许多,毕竟天都不是新人的故乡,这一次也不是婚礼主场,匆匆走完酒店的流程,只是图个便捷。 而后所有人转移战线,从天都回了江城。 陆宇宁和顾向年自然也跟着走了一趟。 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心有所期待,陆宇宁没有让拖着行李箱的顾向年去住酒店,而是带着他回到了桃李园。 舅舅程才有了女朋友,挣到钱买了一套二手房便带着外婆搬了出去。桃李园的老房子又空荡荡起来。 陆宇宁推开防盗门,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记忆里明亮整洁的客厅灰败陈旧,大片大片的地方被遮灰的布料盖住,电视墙上挂着的母亲的照片静静地看着回归的两个年轻人。 陆宇宁推开生锈的玻璃窗,望向窗外的远山和不远处山脚下种出一畦一畦青绿的菜地。 从前广阔的江城落在眼里,已经是个偏远落后的小城,城里城外的记忆也都破碎不堪,禁不起捡拾了。 “先等我一下吧,收拾好房间,你再整理行李。” 陆宇宁挽起袖子,和十五岁时候每天做的那样,拿桶接水,清洗家具和地板,顾向年就跟在他后面,帮着搬动沉重的柜子桌椅。 夕阳的黄昏洒在阳台的地板上,草木干枯只剩下泥土的花盆一排整齐地摆在小木架的隔板上,那时候陆宇宁想着等母亲出院了,就要把这里都种上花,如今空闲下来,却没有办法在抽出时间照料这些脆弱的生命了。 锁上门一起出去买菜,华灯初上,菜市场里商贩们无精打采地守着冷清的摊子,陆宇宁挑拣着看起来比较新鲜的青菜,顾向年就在一边学着。 “玉米怎么挑呢?” 他弯着腰蹲在一箩筐包裹在草叶里面的玉米面前,好奇地问陆宇宁。 二十七八的人了从来没逛过菜市场,只会在超市的架子上拿打理得漂漂亮亮的精品蔬菜,许多常识也没有,看陆宇宁翻翻捡捡看不出门道,新鲜劲来了,拉着菜摊老板问东问西的。 也亏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不然光问不买,被问烦了的菜贩子说不定就要赶他走了。 踩着薄暮的寂寥,两个人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空置了几个月的厨房又亮了起来,陆宇宁用勺子舀了一点土豆炖牛腩的汤汁,尝了咸淡,看着小区里熟悉的百家灯火,有种奇妙的轮回感。 好像自己不管走了多远,终究还是要回到这个家的。 而另一边的顾向年就不太好受了,拿着一袋子荷兰豆撕着老筋,不得要领,撕到一半就撕断了,还连带着把一整个荷兰豆都撕成了两半,看着不够美观就要扔到垃圾桶里。 “我来吧,你去等着吃饭就行了。” 陆宇宁实在不忍心他糟蹋食物,接手了剩下的那些食材继续麻利地处理起来。 左右没有自己能做的事,顾向年靠在壁橱旁的墙壁上,看着陆宇宁低头细心地劳动着,心里生出一种愧疚感。 “我还以为自己挺能干的,还夸下海口要照顾你,现在才知道自己那么没用,都是你在照顾着我。” 桀骜不驯的少年时代,是不允许自己有不足的,他总要和陆宇宁争成绩第一名,争游戏谁最强,争谁更喜欢谁。 如今看来,未必是自己真的厉害,而是有人并没有争胜之心,而多了一点温柔。 陆宇宁手上动作一顿,自嘲地笑了一下, “除了这些小事,其他你都比我成功啊,这些琐碎闲杂,换个人一样都能做的,你要是真的需要,请个保姆就可以解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向年却从背后抱住他, “可你是不一样的,你做的,对我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第178章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顾向年的指腹刚好压在左腰的伤疤上,直接导致陆宇宁略感不适地挣开了他的怀抱。 水池里的青菜被冲洗得浮浮沉沉,比长在土里的时候青嫩漂亮,也不过是无根浮萍,随缘聚散。 哗啦啦的水流声没让顾向年失落太久,他很清楚地感受到,陆宇宁被烙伤一般的躲避反应来自于哪个地方。 他也不气馁,说好了会给两个人都带来幸福,那就不应该再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能告诉我,那天她们说的,你被人捅伤的事吗?” 之前温煦不肯告诉他原委,他忍住疑惑没问,这两天稍微找回一点温情,那些不安和误解又重新浮现在心头。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当初陆宇宁毫不留情地说了分手,是有另外原因的,而不是单纯像他想的那样,厌倦了和自己过平凡的生活。 垫了块干布在手上把煮锅里的牛腩倒入瓷碗里,陆宇宁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 摆好筷子洗好碗,两个人坐在桌上开始吃饭。顾向年都以为他不想再说了,却听到陆宇宁淡然地道: “回学校路上遇到抢劫的了,割破了皮肉,没有太阳说的那么危险。” 顾向年心中一痛,还想再问的,只是看着陆宇宁认真地夹着菜,便住嘴了。 晚上陆宇宁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了他睡,自己住到了母亲的主卧里。 原本顾向年觉得不用这么麻烦的,两个人挤一挤更暖和,可听到陆宇宁平静地和自己道晚安,也不再得寸进尺,退回了小屋里关掉了灯。 天花板上的小灯光芒散去,只能看到灯玻璃上绘制的星星和海豚,顾向年压了压枕头,把脑袋埋到棉花里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陆宇宁的家吗,真舒服,难怪那么好睡。 第二天一早,陆宇宁提前去了温煦家里帮忙,新娘子五点多就被叫起来化妆,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金色的流苏头饰挡住了温煦的眼睛,只看得清涂成大红色的嘴唇。 她瘪了瘪嘴,埋怨道: “结婚太麻烦了,早饭都不让吃,饿死我了。” 一脸喜庆的温妈妈声音一如既往的娇滴滴的, “不是不让你吃,吃饱了礼服穿起来就不好看了,苗条一点多亮眼啊!” 说完还替温煦扯了扯改良中式礼服的下摆。 “小陆呀,你以后结婚也得注意啦,女朋友试完礼服就要节制饮食,不然和乐乐一样胖成小猪,肚子都要鼓出来了。” “妈!不要叫我‘乐乐’了,还有人家哪里肚子鼓出来了,哪个人坐下来肚子是凹进去的吗。” 被揭了老底的新娘特别不好意思,在旁边的大盘子里抓了一把喜糖塞给陆宇宁, “别理我妈,又是她说要办中式婚礼,一弄起来又老挑我的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捡来的呢。” 温妈妈自然是乐呵呵地抱住她的胳膊一顿顺毛。 陆宇宁微笑着站在梳妆镜前,看着好友娇嗔又掩饰不住幸福的样子。 他其实很羡慕温煦,即使她说自己太平凡了,可唠叨却慈爱的父母,温柔善良的夫婿,无病无灾的人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就像一艘小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远航神秘国度带来的金银珠宝,却永远都有为她打开的停留港湾。而自己则是既无归途也无目的地的帆船,被海风带到未知的某处,直到沉入海底,才是最后的归宿。 “抢新娘啦!” 门口女方家人的眼线提前预警起来,接着一群男方的朋友伴郎就跟着挤进了岳母家,陆宇宁赶忙关上了卧室的门。 按照习俗,新郎是要好好“表现”一番才能被允许把新娘带走的。 守在门口的伴娘和温妈妈不断地隔着门给钟南出难题,山城女孩伶俐的口齿简直让北方来的拙笨汉子钟南招架不住,一个劲地讨饶,不断地把红包塞进门缝里搞“贿赂”。 温煦等了半天,起初还笑嘻嘻地和妈妈嘲笑钟南太笨,可没等五分钟看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又替他焦心起来,掀起遮面的金色头饰劝说道: “七七,别为难他了,什么怪问题都问,他那么笨怎么能答出来。” 七七是温煦母亲的侄女,算是她的妹妹,小姑娘年方二十,争强好胜地性子没消磨,和未来姐夫几个交锋占尽了便宜,得意洋洋地收起一堆红包,终于放了新郎进来。 后面就是什么“找婚鞋”,“抱媳妇”的环节,有陆宇宁这个内应使眼色,也算是有惊无险。 一行人吹唢呐敲大鼓,欢欢乐乐地把新郎新娘送上了婚车。 陆宇宁站在温家小区的门口,看着远去的花车,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只盼着温煦福缘深厚,一生都能这样幸福顺遂。 后来的酒宴婚礼都是老套的流程,唯独钟南半路换了身定制的成人款格兰芬多魔法袍,带着尖帽子,手拿魔法棒从后台走出来迎接温煦的时候,算是给了大家不小的惊喜。 陆宇宁看着两个人泪眼婆娑地抱在一起,交换婚戒,给父母奉茶,也跟着湿了眼眶。 坐在旁边的顾向年悄悄勾住他的小指头,趁着音乐声轰隆,在耳边说: “以后我们也这样办婚礼好不好?” 可还给他的只有陆宇宁低垂双眼的摇头, “向年,你其实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有娘家人撑场子,陆宇宁便放心地打车回了家。跟着他的顾向年一路都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他的那个回答。 陆宇宁也不多说,他还没有和顾向年和好如初的想法,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缝隙从来不是谁辜负了谁,而是镜子本身的裂痕就没有吻合到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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