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源绕过布满爬山虎的街角,陆宇宁就看到“月下coffee”摆放着几张桌椅的露天小院里,一个中年女人一手扯着方婧予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一手拽着女孩的短裙,几乎露出里面的底裤来,周围还有三个雄壮的女人替她按住方婧予的手脚。 “老婆,咱们别闹了,回家再说吧,在这里丢人啊。”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是穿着白衬衣,看起来斯斯文文有些书生气质的中年男人,不过因为激烈的厮打,原本盖在头上的一顶假发偏移了位置,挂在耳朵上,露出里面稀疏的“地中海”。 三个帮凶明显是中年女人带来的帮手,四人合力,把斯文男人挤到一边,还不时空出手来,往他脸上招呼大嘴巴子。 “丢人?你还知道丢人!你个死没良心的,你还记不记得追我的时候是怎么发誓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你生儿子大出血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要照顾我们娘俩的,还有,你当初写花边新闻得罪了顾青松和年永诚,他们要弄死你的时候,是我挺身而出给你顶了罪,才让你继续平步青云当了主编,老娘却只能封笔退出电视台断送了大好的前途,你自己摸摸良心,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中年女人说到伤心处,不顾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咖啡馆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拍什么拍,有什么好拍的!” 被指着鼻子骂了狗血淋头的中年男人脸色尴尬,却还记得自己的名誉要紧,挥手驱散围观的人群。 这下子那中年女人更是生气了,发狠一样拖着方婧予的小腿,一下子撩开她死死捂住的短裙。 “来啊,拍啊,这婊子脸都不要了,快来拍啊。” “啊。” 方婧予疯了一样去挠中年女人的胳膊,却被劈头盖脸的耳光打得惨叫连连。 看客们却都只有嘻嘻哈哈地怪叫着。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她,我已经报警了。” 陆宇宁自然不会愣在一边看戏,他给公安打了求救电话,便冲出去推开几个壮女人的拉扯,让方婧予躲在他的身后。 中年女人一怔,见是个陌生的男人,一时乱了方寸,便被自己老公趁机拖开了扯小三裙子的手。 没一会儿,接警的警车就赶到了现场,在方婧予的痛哭流涕和中年女人的愤怒咆哮里,所有相关人员都被带到了警察局。 做完笔录,陆宇宁给公安道了个谢。 这种家庭纠纷,羞辱第三者,本来警察就不太爱管,加上方婧予还主动提出不再追究,自然各自签字回家了。 走在深秋的夜里,方婧予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快要遮不住私密部位的肢体了,只能扭扭捏捏地跟在陆宇宁身后。 叹了一口气,陆宇宁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找了家宾馆开了房,看方婧予的样子,也回不了宿舍,打算明天再找温煦借套衣服,给她穿了回寝室。 “暂时先穿着浴袍吧,太晚了,也买不到衣服。” 忍着酒店前台怪异的目光,陆宇宁要了两瓶水和一些吃的,都送到了方婧予的房间里。 女孩从出警察局就一直默默抽噎,没说一句话,却在陆宇宁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是觉得我可怜吗。” 陆宇宁拿着外套裹在身上,皱了皱眉, “我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 即使方婧予做了在道德上不光彩的事,他也不认为一个女孩子应该被当街脱光衣服。 可方婧予却夸张地笑了起来, “该做的事?你抢我的保研名额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该做的事?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看不起我,不,你从都看不起我,就和该死的涂娇一样,觉得我土气、不美、出身低贱,你会出手救我,只是因为你想展示的虚伪的同情心,想利用帮我来获得满足感,我不会感谢你的!不会!” 如果是平时,陆宇宁不会想多管闲事,去和心理扭曲的偏执少女解释什么,可现在,他同样明白,为什么方婧予内心的自卑会表现出这样极端的方式。 拎了张椅子坐到床边,陆宇宁试图保持克制,去平复女孩的心情, “我很抱歉,无论是不是我主观想要抢你的名额,最后事实上都对你造成了伤害。明天我会去和系主任说明情况,放弃名额的。另外,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不认同你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但你所说的一直都看轻你,我可以保证我没有这样想过,因为我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看的人。” 他一直记得菲兹杰拉德借尼克之口告诫过的那句话。 “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努力用床单把自己包裹起来,方婧予无声地流着泪,她不明白,平时为什么一定是陆宇宁救了她,谁都可以,为什么是陆宇宁,为什么是这个轻易就能夺走她几年努力,还转身就见证了她最悲惨时刻的人。 “你们不会明白的,像我这样没人关心的女娃,要得到一样东西,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你们怎么会懂呢,从小我就生活在贵州的大山里,我奶奶不想我读书,她只喜欢我割猪草替她喂猪,能帮她带我那个金贵的弟弟。我妈妈整天打骂我,说我是赔钱货、懒骨头。我爸爸甚至在我拿到本科录取通知书以后,骗我说带我去旅游,实际上把我送去广东打工,让我挣完弟弟的彩礼钱,就回去嫁人。他根本不知道,介绍人带我去的,是卖淫的发廊。要不是我拼命逃了出来,靠刷盘子端菜挣了路费,今天,我连和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们站在一个校园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比你们过得都好,你们凭什么可怜我,凭什么,要是我也和你们一样,有优渥的物质条件,我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像条母狗!” 或许今天的遭遇刺激到了方婧予的心,她像陷入精神癫狂的偏执狂一样,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苦楚。 陆宇宁只是静静听着,等她发泄完,才站起身,帮她拿过纸巾, “我不是可怜你,也没有可怜你的资格,这个世界上,不是除开你所有人都幸福,许多和你一样活得艰难的人,都坚持着人的道德底线努力地生活着,所以你没必要自怨自艾,用你预设的立场为自己的过错开脱。” 看了一眼时钟,还有半个小时肖阿姨就要关闭门禁了,陆宇宁起身准备离开。 他不知道方婧予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开解,他只知道自己尽力了。 尽管自己不一定比她过的悲惨,但也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幸福,两个内心充满创口的人,是无法相互温暖的。 走出宾馆的大门,行道树下满是白日里积累的枯叶。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幸,所以人与人之间,总因为对幸福的感知差异,而产生分歧,就像他对顾向年的期盼,就像方婧予对所有人的怨恨。
第154章 时之轨迹 宿舍里两个人的床位都是空着的。 室长赵阳找了份实习,不再留宿寝室。大四的课程不多,同年级的学生基本都忙着前程和毕业的事,除了许世康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每天窝着打游戏,半条楼道里都不怎么能见到以前相熟的同学了。 陆宇宁躺在床上,看着对面挨着自己的二号床空空如也,并没有感到难过,只剩下一股空落落的轻松。 能够避开顾向年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 “老四,你打算毕业留在天都吗?” 刚在游戏里屠完龙的许世康放下耳麦,心情有些郁郁。 “应该吧,我不想离家太远。” 与其说,是害怕远离家乡,不如说,陆宇宁更恐惧无处可去。身边熟识的人,起码还有个念想的归处,逢年过节也要和父母聚上一聚,自己却已经没有了思乡的寄托,所以江城就是他的家,天都就是他的乡,不然去了何处,他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归来”。 反常地凌晨就关掉了电脑显示器,许世康也踢掉了脚上型号颜色不一致的拖鞋,翻身滚进了床铺里。 对床撑出虾米形状的被子里,陆宇宁蜷着腰,用手机百度查找着令他起疑的线索,没有注意到,许世康眼神停留在自己背上许久。 “咱们认识了快四年了,过得真是快啊,好像一晃眼,你还是刚刚大一开学,帮着我铺被子的高中毕业生。” 秋深露重,总引人愁思忆旧。 作为从小被家里娇惯长大的独生子,许世康生活技能水平基本为零,连大学报到,都是家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四口人齐上阵,不远千里送他过来,甚至该购置的生活用品、被褥枕套,都没一样是他自己费心挑选的。 大学九月开学,本该任由秋老虎肆虐几周,才会降下温来,那一年,却罕见的没到十月便天气渐凉了。许世康卷起凉席,始终没弄明白该怎么把棉絮的四个角对齐,入夜了就索性一大团捂着睡了,还是陆宇宁听见他踢被子的声音,半夜起床给他笼好了被褥。 从此,他总是许多事情都依靠着这个少言寡语、形单影只,却足够好心肠的同学。带饭、削水果、抄作业、补扣子、代替签到,在陆宇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许世康已经毫无察觉地把他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家人。 本以为,这四年都会这样平淡过去,不管市面上的游戏换了多少款式,身边也总有一个需要帮忙就能叫得上的人。 可渐渐的,新住进寝室的那个姓顾的,就抢走了属于他的那份关照。 独来独往的陆宇宁开始和顾向年成双入对地上课自习、周末出门看电影,先来的自己反倒成了被冷落的那一个。 起初他迟钝的神经还没归纳出这种酸涩的想法是个什么情绪,这两天却从陆宇宁和顾向年两个人异常的气氛里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他好像嫉妒了。 “老四,咱们下学期开学提前一周回校一起出去玩好不好,玉龙湖那边的温泉和娘娘庙听说很不错的,就当毕业旅行了。” 眼看仗着财大气粗就目中无人的顾小子在和陆宇宁闹矛盾,许世康心里头暗自窃喜,自己曾经的兄弟,到底比和这半路插进来的程咬金要亲切些。 陆宇宁却头也没回,皱着眉峰,不停地翻找着网页的信息。 “不了,过完年我还有很多事。” “哦。” 讨了个没趣的许世康拉了拉枕套,心头好像更加郁闷了。 翌日,陆宇宁心事重重地借了温煦的外套,提着衣服趁着天还没亮就敲响了宾馆的门。 方婧予冷静了一晚上,不再歇斯底里地抱怨诅咒,脸色苍白地换上了陆宇宁拿给她的衣服,嘴角和眼眶的新伤变成了乌青的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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