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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宁放下空的保温桶，接过姐姐给他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手，悄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姐，现在几点了啊？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吗？” 陆从心站在一旁麻利地收拾着碗筷，以为弟弟是担心学校和公司有人找他，于是随口答了一句， “你那手机屏幕都摔裂了，你先暂时拿我以前不用的手机用着吧。刚充满电换上卡，我看了的，没人给你打过电话，放心，姐帮你给你们班导请过假了。” 夕阳浓烈如油画，燃烧着深秋的枫色，陆宇宁高烧过后，身体总有一股倦怠之意，听完姐姐的回答，他欠了欠身，调整了枕头的位置，半躺进雪白的被子里。 姐姐还在和他打听着救他的老板和他关系是不是很好，一条莫名其妙的微信就肯不辞辛苦的奔波一趟，还跑前跑后地给他安排住院的事。 陆宇宁半阖着眼，心头闷得厉害，翻身从床下找出垃圾桶，把方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可胸中那些郁气却未曾跟着食物一起吐出。 姐姐慌忙地给他擦洗着，陆宇宁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一身的骨头一样，十分难受地缩在被窝里，明明也没有期盼过什么，那一点点愿望的破灭却带来了漫天冷雪的失落。 就这样在医院里养了两天，等到能下地走路的时候，陆宇宁便自己去办了出院。 临走前，他还拜别了两个新认识的小朋友。 齐文因为跳楼，被家长认为是太过激烈反抗的自杀行为，父母不敢刺激他，只好答应不再让他去精神中心。 楚弈却是个没人疼的，杨院长联系不到他的家长，准备带他回医院。刚一透露口风，这大男孩直接就卷着齐文凑出来的五十块零花钱逃跑了。 陆宇宁还是靠齐文拐弯抹角的暗示，在隔市一院两条街外的一家网咖找到了应聘夜班网管，成功就业的小红毛。 和才满十七的高二学生齐文不一样，小红毛已经十八岁成年了，还带着自己的身份证，这次出逃以后，他已经决定短时间都不回家了，反正他也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与其回去让老爸老妈出一大笔钱送他去读专科，他更想试试自力更生。 见识过精神中心不人道的治疗手段，和那些麻木冷漠自我感动的家长以后，陆宇宁也不好再劝他什么，搜空了身上每个荷包里的现钱，打算都送给这个看起来嚣张杀马特，其实二兮兮带点憨的元气少年。 没想到楚弈连齐文仅剩的零花钱都给狠心卷走了，却不肯接受陆宇宁资助的一千块钱。 “嗨，小陆哥，你给我钱干什么，我拿小六子的五十块，是他前期给我的天使投资，等楚爷我在外面站稳脚跟，再接他逃出来一起凑合过，咱们都商量好了，现在他给我零花钱补贴生活，以后我就养他，反正不吃家里的鸟气了。” 陆宇宁笑了笑，沉闷了几天的心情，终于因为两个志向远大，不被俗世樊笼困住的“叛逆少年”给暖了起来。 “好吧，那就祝你们早日实现愿望。我的电话你们也留着，以后需要帮助的时候，别害羞。” 网咖的老板看新员工闲聊了半天没干活，脸色不悦起来，干咳了两声，楚弈连忙塞了一张会员宣传单给陆宇宁，弄得他怪尴尬的，也简单地告别离开了。 走到医院大门口，陆从心笑眯眯地举着手招呼着弟弟，身边高大儒雅的司尧依旧是一身深色西装、金丝眼镜的精英打扮，不过手里提着的“Hello Kitty”行李袋却十分的违和。 “小宁，我下午还有急事要办，司总刚好有时间，我就拜托他送你回学校了，记得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哦。” 陆从心本来就不是住在天都的，只是因为和丈夫的婚礼，才临时停留了一段时间，陆宇宁没猜到姐姐真实的心思，以为她真的需要马上离开，于是替她叫了计程车。 “那就麻烦司总了，以后也请你多多照顾我们家小宁哟。” 陆从心笑得十分灿烂，坐进副驾驶座前，又俯身到弟弟耳朵边， “别怪你大伯了，我打电话说了他的，他现在不敢来见你。” 陆宇宁心里虽然难受，但大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要是真知道慈爱精神中心所谓的治疗是那么一回事，肯定也不会把他关进去，他并不怨恨最亲的亲人。 天都的交通主干道一如往常车流如织，繁华的盛景并没有因为某处偏远郊区的罪恶而沾染上一点污秽。 司尧仍旧是一副面冷话少的样子，既没有问陆宇宁身体怎么样，也没有打听慈爱精神中心里发生的具体细节，只在到达天都大学宿舍楼下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这个请病假的员工能够复工，在得到答复以后便不做停留的离开了。 提在左手的粉色行李袋十分的少女心，右手握住的手机也是不符合陆宇宁审美的夸张大红色，姐姐心意是好的，陆宇宁无法推辞只好低调地加快爬楼速度。 515室宿舍大门贴满了四六级补习班小广告，陆宇宁掏出钥匙，推门而入。 原本空着的二号床重新铺上了干净的被褥，看样子顾向年因为临近期末的压力，留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室长赵阳不在，打游戏的许世康倒是一副老样子，耳机不离头，手不离键盘。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陆宇宁便拿了书准备去上翁教授的课。 他失踪了太久，也不知道一起做小组作业的涂娇和方婧予，有没有把自己开除出去。 “唉哟，您还知道来上课呀，我还以为你就打算在小组作业上签个名呢。” 涂娇端着她紫色的指甲油涂着食指的尖端，说话依旧夹枪带棒的。 “对不起，我有点事，耽搁了，作业的后面部分就我一个人来做吧。” 陆宇宁自知理亏，虽然涂娇自己也根本没做什么贡献，还是先道了歉。 涂娇抬起头，翻了个白眼， “耽搁了不会发个消息啊，上周老师抽查进度，我们还等着你来商量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陆宇宁没心情和她吵嘴，默默打开书，复习起知识来。 涂娇却不肯罢休，比划着手指尖，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漫不经心地撞了一把身边方婧予的肩膀。 “你看，人家大忙人的学习态度，都放在了该用心的地方，说不定前两天就是去‘用功’了，难怪能把你的名额给顶掉呢。” 方婧予脸色一冷，没有如往常一样被涂娇挤兑得无地自容还要强自微笑，直接拿着书起身换了个位置。 “哼，脾气真大，农村来的野丫头，就是没教养。” 丝毫不避忌陆宇宁的皱眉，笑吟吟地问道， “陆宇宁，你和聚峰那个顾公子关系真的很好吧，不然为什么他要帮着你疏通学院的关系，有空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呗。” 即使平时表现得那么看不上陆宇宁这个穷小子，涂娇依旧觉得凭借自己的美貌和出身，有十足的把握让男人为她甘心付出。 陆宇宁心头不愉，放下书，坐正身子，回道： “什么疏通学院关系，我没让人帮我做过这些事。” 涂娇却不屑地一笑： “别装了，公告都出来了，那个土包子方想男跟系主任套了这么久的近乎，就差没把自己洗干净送上床了，几天之前都得到消息必定保研，却没想到最后她被刷下来了，反而你上了。系主任都和他透露了，是聚峰的顾家人出手找了学校的关系。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又不会替那个丑丫头道不平。” 陆宇宁脸色煞白，没再听涂娇对方婧予的贬低，打开手机登录了校内网，果然看到了在自己住院期间公布的保研名单。 心里头不安的因素越来越活跃，可他仍旧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转身走出了教室。 “喂，是萧雪学姐吗，对，我找你想问个事。” 望着碧波荡漾的镜湖，陆宇宁安慰自己，萧雪学姐研究生在替系主任做项目，知道的消息比涂娇道听途说的真实，只要她否定了，那自己就能不再动摇。 “你说保研？” 萧雪沉默了三秒，有些试探地说： “宇宁啊，学姐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陆宇宁心头一沉，萧雪和他认识了三年，平时都是直言直语，会这样犹疑，其中的猫腻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知道现在社会上都讲关系讲人脉，但是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非常有原则的学生，既然打定主意要搞学术，就应该明白，这种事情是要靠自己的，就算只比实力，你也有八九分的把握，没必有去走一些旁门的路子。顾向年也是我带的大一学生，他家是很有能量，但你要想清楚，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为了得到的利益，你也得付出同样的代价，商人是买一块肉连带骨头都要吞下去的，不压榨出骨髓里的油花仍不觉得自己有收益。你这么年轻还有很多的可能。尽量还是不要去攀附这样的关系吧。” 听手机另一边半天没有吭声，萧雪有些尴尬，连忙补充道： “学姐也是关心你，你要是不爱听，就当我说的都是废话吧。” “不会的，谢谢学姐，我会自己好好想清楚的。” 陆宇宁喉咙有些发紧，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还是这样让他难堪的方式，比起萧雪可能的鄙视，他更心痛的，是他视若珍宝的情感的变质。 鸿雁南飞，蜻蜓谢幕，远空的翱翔与池塘的倒影，终究不是同一片天空。
第152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坐回教室，陆宇宁很想和方婧予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能开口。 说什么呢？ 对不起？盗取了你的人生，想要求得原谅，心安理得地继续快乐生活？ 陆宇宁做不到，他虽然卑微了二十年，被轻视了整个少年，但他还坚持着自己的底线，从来都敢说自己挺直了脊梁在做人。 可现在，他自己都鄙视自己。 收好空白一片的笔记本，陆宇宁默默地朝宿舍走去。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年轻男女脸上都洋溢着天真和热情，可为什么重逢了顾向年以后，自己见识到的一切，都开始朝向不可预知的黑暗中倾斜。 不仅是社会露出了它残酷的本质，就连自己，都在金钱和权势的熏染下，生长出对于财富和地位的渴望，即使这两样东西，许多次毫不留情地羞辱过自己。 晚霞把蓝黑色的地平线染得暗红，推开宿舍生锈的门把手，昏暗的光线透过阳台一小片视野在灰色的地板砖上撒下一把碎金。 顾向年上身穿着休闲皮夹克，下半身淡蓝的牛仔裤，配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立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框上边，让进门的陆宇宁微微一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顾向年这样的装扮了。 从开始接手外祖的公司开始，顾向年就刻意把自己往成熟里打扮，要么西装革履，要么风衣皮靴，让人忘了，他也不过二十二岁又三个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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