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色调的单人病房宁静祥和,一束花心淡黄的马蹄莲经由陆从心的巧手,被精心裁剪后插入广口玻璃瓶,这花儿没什么香气,反倒叶子清新的植物气息冲淡了空气里的消毒水的味道。 弟弟依旧沉睡在松软的病床上,柔和的五官安然俊秀宛如天使,唯有苍白的嘴唇有着大病初愈的缺乏血色。 昨晚上,一个陌生男人突然闯到自己和新婚丈夫的家里,指明要她跟着去救陆宇宁。 她起初以为这是场司空见惯的骗局,还在心里头感慨了几句,连骗子都知道穿身精神有品位的假名牌傍身了,人也长得挺不错的,做了这种职业真是可惜。可没等她下逐客令,那穿西装的男人就拿出了弟弟的入职合同,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一听到陆宇宁失踪生死未卜,陆从心差点没晕过去,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居家的运动服都没换,直接裹了件外套就跟着司尧坐上了去慈爱精神中心的车。 事后一想才一阵后怕,夜深人静的,又是郊区荒僻的山里,要是司尧真是个包藏祸心的歹人,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在去世的奶奶还在天上保佑着两姐弟,等他们顺利到达的时候,司尧找的市卫生局的朋友已经帮着把高烧昏迷的弟弟接到了大厅里,等着他们来办手续。 那接待的精神中心的工作人员还凶得很,说什么不是卫生局的领导开口,是绝对不会随便放人离开,现在也得家属签了责任书才能带走。 陆从心气得跳脚,才知道爸爸和幺爸合伙瞒着她和妈妈,把弟弟送到了这个铁壁森严的心理矫正中心,要给他把同性恋的病给治好。 她恍然明白,自己苦口婆心地科普各种LGBT平权的知识压根没被家里人听进去。 放下手里的剪子和马蹄莲,陆从心站起身,用手背贴在呼吸平缓的弟弟的额头。 这孩子烧了一晚上,自己也守了一晚上,总算是把体温降下来了,医生说要是再拖延一下,说不定就闹出大问题了。 也多亏了小宁那个上司,忙前忙后的帮着疏通关系,安排着市一院最好的专家来诊治,还弄到了这间单独的特级病房,看得出来是很有心了,等弟弟病好了,可得让他请人家吃一顿饭,好好感谢一下。 忽地顿住了手上掖被子的动作,陆从心这个初中到就业一直被邻居们当成教育孩子榜样,而后因为单身问题待遇急转直下,备受闲言碎语的奇女子心头闪过一丝灵光。 难道那个人,就是弟弟说的喜欢的人? 她并不是个不开明的传统女人,敢只身一人在上海打拼多年,陆从心还是有些见识的。对于弟弟喜欢男人这件事,她几乎没做什么思想建设就接受了,只是见多了花花天地里那些放荡不羁、露水姻缘的同志们,担心陆宇宁碰上了抱着玩玩心态来勾搭的野男人,成了她最大的忧虑。 这个弟弟她最清楚,看起来安安静静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最重感情,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这既是让当姐姐的欣慰的,也是让她不安。 幺爸家的那些事邻里街坊们没少谈,特别是提到陆宇宁的时候,总要感叹一句命途多舛,幼年没有父亲疼爱,少年失去了母亲护佑,若不是自家帮衬着,小宁自己也争气,说不定就和好些个不学好的孩子一样去混社会了。 现在家里大人们都不理解,小宁又没有别的为他做主的人,自己可要好好替他把把关,探探那个男人的底。 正想着怎么等着司尧来送饭的时候套话,床上的青年突然皱起了眉头,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妈妈,向年,别走,你们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睫毛覆盖的眼角渐渐被透明的液体浸湿,一向克制懂事的弟弟在睡梦里,总算表现出了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的脆弱的样子。 陆从心怜惜地握住弟弟修长的手指,学着从前婶婶哄孩子的样子,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那时候她也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总好奇襁褓里刚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便整天缠着要看弟弟。 一转眼,陆宇宁已经二十一岁了,自己也已经嫁为人妻,不再是敢闯敢拼的女金刚了。 把孩子一样嚅嗫的男孩哄安静,身后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两个气质天差地别的少年互相搀扶着钻了进来。 “姐姐,陆哥好点没有啊?” 半截头发红,半截头发黑的非主流少年楚弈把一条腿上打着石膏的齐文放在陪护的凳子上,自己大着胆子摸了摸陆宇宁的脑袋。 “好像不烫了耶。” 陆从心微微一笑,她也是后来才听司尧介绍说,自家弟弟能够顺利传出求救的消息,是多亏了这两个小兄弟,两人又一样在这里住院,这一天已经来探望了好几次了。 “是好多了,刚医生来检查说,烧已经退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咱们关在那个院子里的时候,都说,忍着电击十分钟不松口,是人杰,忍半小时是英雄,忍一个小时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超级狠人呢,咱陆哥被弄进小蓝房快俩小时,愣是硬抗了下来,我可佩服他了。” 楚弈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电击房里的恐怖场景,完全没看见齐文在后面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可怜了蕙质兰心的齐小爷腿脚不方便,怎么也没办法站起身捂住大嘴巴傻初一的嘴。 陆从心一愣,她知道弟弟被关进了精神中心,却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是怎样被进行“心理矫正”的,这下缓过来,便下意识地打听起楚弈的口风。 被三言两语就勾引得滔滔不绝的楚弈同学半是夸张,半是诉苦地倒起苦水,硬是没观察出眼前精神干练的御姐脸色一寸一寸的变差。 “真是谢谢你们了,小宁能逃出来,全仰仗着你们的勇敢。” 陆从心抿着嘴,努力收敛着外泄的低气压,可越想越气,只好勉强开口送人,免得实在无法忍住暴走的欲望。 “小宁还需要休息,你们也受了伤,都先回去把身体养好吧,等他醒了,我会去告诉你们的,别担心。” 楚弈这才察觉出一丝空气的凝滞,讪讪地笑了笑,带着瘸着条腿的齐小爷道别离开了。 关上病房的门,陆从心靠在挂着病服的门后,狠狠一跺脚,决心怎么也得让爸爸知道他做了多么造孽的事。 蓝月山咖啡馆,江城商业大楼中间的一家备受白领们喜爱的优雅消遣场所。 年纪用下划线把策划案里重要的部分标了出来,刚抬头要问问顾向年的意见,便看见穿着白衬衫灰色羊毛大衣顾大少爷盯着咖啡杯旁边的手机在走神。 “还在等他的电话啊,明明这么想见他,为什么上次他给你打的时候你不接呢。” 处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年纪一直密切关注着顾向年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的感情生活,在知道了陆宇宁在这人心里的分量以后,尤其会暗自揣摩两人的心理活动。 顾向年刚回过神,便烦躁地解开手机锁屏,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并没有欠费,也没有把陆宇宁拉入黑名单,通话记录里,只有两通两天前他打过来的未接来电。 “你说他怎么就像个石头一样,永远对我都不咸不淡的,即使在闹别扭,也绝对不泄露出来什么情绪,他要是稍微主动一点,表现得在乎我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了。” 啪地一声把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拍在木头桌面上,顾向年猛地把背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难道每次都要我去厚着脸皮求和好,搞得我觉得,永远都是我一个人在使劲,他却总是无动于衷,把我的存在当成可有可无,Neo,你谈恋爱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折磨’你的吗?” 相比于同龄人,顾向年的恋爱经历可以说是一张白纸,除了陆宇宁,说得上爱情两个字的,可能只有小学到高中那些塞进他抽屉里的,连落款都没被记住过的情书,他无处寻找“绝世秘籍”,一举成为让陆宇宁为他着魔为他痴狂的的情圣,于是总感觉处处碰壁。既喜欢那人的淡薄沉静,又深恨他的若即若离理智矜持,热烈到浓处,至多也只肯赐予一个印在额头上的吻,可一旦冰冷起来,便拒人千里,连句服软的话都不愿多说。 年纪端起骨瓷杯垫,细品了一口浓郁的手磨咖啡香气,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我可没泡上过你家那朵带刺玫瑰的经历,不过,数数我之前那几任前女友,为什么沉醉于交往的关系里,其实很容易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吊着一句话不说完,弄得顾向年抓心挠肝的,差点连手里的咖啡都被抢过去。 “好好好,我问你,别人喜欢你是喜欢什么?当然是你的价值,钱、貌、权利、无微不至的体贴关心,这些才是让他们在感情里获得满足感的东西,不是我拿你打趣,你和那‘陆高士’在一起没花过什么钱送礼物吧?没帮上什么大忙吧?没领着他出过风头吧,人家图你当个中看不中用的鎏金铜佛架子货?这样平平淡淡的关系,人家至于上赶着贴着你不放吗?” 举手投足都带着股风流倜傥的漂亮男孩翘起二郎腿,眼睛里浮着一层笑意, “这一点,我看,那个盛光的司总就做得比你好。” 这一下子戳到了顾向年的痛点,他狠狠地瞪着手机上那条未接来电,心里渐渐摸出点门道来。
第151章 不一样的天空 陆宇宁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午的四点钟了。 当端起陆从心给他热的山药红枣糯米粥小口进食,胃部的饱腹感才让他感受到了离开电击病院的踏实。 而后齐文和楚弈又来探望了一次,楚弈那个活宝还手舞足蹈地现场演示了一遍当时他们去偷钥匙没偷到,然后抢了保安的手机,被追到三楼天台上,无路可退的情形。 本来他都打算投降接受加倍的电击惩罚了,没想到齐文是个魄力十足的,以跳楼为威胁,逼得杨院长一队人被牵制了老半天,给陆宇宁找手机争取时间。只是这个精神中心的医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威逼利诱不成,竟然不顾危险,跳上栏杆强制逮人,齐文一狠心直接跳了下去。 所幸楼不高,又有下面的树木草地缓冲了一下,没伤到重要的地方,只有一只小腿骨折了。楚弈疯了一样跑下楼,抱着昏迷的朋友,在一边哭得惊天动地的,说齐文要摔死了,杨院长心里害怕,就带着两个闹事的孩子来医院做检查。 也该是上天偏爱陆宇宁,当时被微信求救消息呼唤来的司尧正被前台的接待护士忽悠着,以为陆宇宁是微信被盗用了发生的乌龙,病院里并没有陆宇宁的踪迹,便准备要离开,迎面碰上鬼哭狼嚎的楚弈,就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两个人对上了消息接上了头,才有后来司尧动用关系救出陆宇宁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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