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道又一道铁门隔离的治疗区,陆宇宁带着一言不发的大伯和爸爸进了一间宽敞却拉紧了所有窗帘的办公室。 “张医生,我们来了。” 点头哈腰的陆尔然递上朋友给他的介绍信。 名叫张医生的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 “入园费都交了吗?” “交了,都交了。” “那开始吧,先做几个测试,你们去外边。” 张医生也不看病人,自己忙着在抽屉里摸文件袋。 陆宇宁以为他是让自己离开,正转身准备走,却被陆尔然一把拉住。 “你留下!” “可是,不是让大伯做测试吗?” 他满脑子雾水,觉得今天的一切都透露着一股子诡异劲儿。 “医生要看是不是有遗传病,你是直系亲属,留下测试很正常,走走走,大哥,咱们去外边等着。” 陆尔然瞪了儿子一眼,拉着有些不忍的大哥出了办公室的门。 “先把这些表填了吧。” 张医生递来几张心理测试的试题。 陆宇宁抿了抿嘴,决定暂时看一看情况,毕竟陆尔然不靠谱,大伯却是不会害自己的。 答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过后,陆宇宁放下笔。 “都写完了。” 张医生收起表格,也没去查结果,开口就问: “你家里人说你是同性恋,你觉得自己是吗?” “砰!” 陆宇宁一下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曾主动关心过自己的陆尔然会这么热情,为什么大伯看自己的眼神始终闪躲。 不管张医生惊讶的表情,陆宇宁拧开木门把手,快步走了出去,却发现隔开走廊的铁门已经被锁上了,大伯和陆尔然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大伯!大伯!” 陆宇宁猛地拍打着铁门,呼唤着另一边拿着缴费单据的陆卓然。 这拍门声不光引来了亲人的目光,也引来了保安的注意。 “抓住他!” 张医生从身后的办公室里探出半边身子,指挥起拿着警棍的保卫人员来。 “小宁,你好好在这里看病,大伯把医疗费都给你交了,你一定要努力改回正常的人,把那些邪病都改了。” 陆卓然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隔着两道铁门,他焦虑担忧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无依无靠的亲侄子身上。 “放开我!大伯,我没病,你们放开我,大伯,你们别走!” 四五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左右开弓,死死地扯住陆宇宁胳膊和手,把他按在地上。 铁门另一头的陆家兄弟却被医护人员安抚着,带离了现场。 陆宇宁的左脸贴在冰冷的地板砖上,一个被他抓到了手背的保安狠狠地朝他后脑勺上锤了一拳,渐渐地,他失去了意识。 目光闭合的最后一眼,他看见了转头流下浑浊泪水的大伯的回眸。
第147章 荒谬舞台 “喂,你说他能撑几天?” “我看够呛,眉清目秀的,像个小白脸,怕不用电椅,光嘴上吓一吓就服软了。” “停停停,看他眼睛,他要醒了。” 陌生的嘀咕声从身边传来,陆宇宁脑袋昏沉,努力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是一间八人的集体宿舍。 几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儿一见他醒来,都手忙脚乱地爬回床上。 陆宇宁扶着生锈的铁架子床坐了起来,周围光线很暗,空气里涌动着一股棉被发霉的味道。 “你们好,请问这里是哪里?” 看着剩下七个床位上都住上了人,这个角落里的空床显然是留给自己的,可陆宇宁还是不死心,他不相信大伯真的就这样把他留在了精神中心。 “别问了,这鬼地方,没你家人来接你,怎么都出不去的,老实待着吧。” 一个拿着本书角卷边的故事书在看的文秀男孩抬起额头,扫了一眼捂着后脑勺轻揉的新“病友”,眼神里带着轻飘飘的可怜之意。 陆宇宁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个宿舍和许多大学高中的宿舍没什么不同,拥挤狭窄,只是没什么私人用品,连铺盖被单都是统一样式的,白色的边角泛着来路不明的黄色污渍,除了小桌上放着的一排饭盒和五颜六色的牙刷杯子,几乎简陋得如同空房。 陆宇宁走到房间唯一能看到外界的脸盆大的小窗边,发现就这样一个连脑袋都没法伸出去的小洞,都被钢条死死封住了,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黑暗中荒芜的山丘。 少年们好像习惯了新人不死心找出路的表现,各自麻木地拿着一些书籍和小玩意儿放松着。 “请问你们谁带了手机吗?” 身上的荷包裤兜摸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他心里担忧,只想到了找姐姐或者温煦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 “哈哈,你想得美呢,连我的索尼PSV都被收走了,还想手机呢。” 本来染了一头炫目红发,结果已经长出原本黑色的发根而显得不和谐的打了耳洞的男孩拍了拍手里的一串编织手链,满脸的嘲讽。 这下子陆宇宁算是对自己的境况有了个了解。 这里远离城市,封闭管理。他们没有手机,联系不到任何人。 心里一下凉了半截。 温煦和钟南都已经去南溪区玩漂流了,没个一周是不会回来的,自己在公司里又请了假,不会有人找自己,除非,除非顾向年…… 要是顾向年的话,一定两三天就要联系自己的,只是现在他们在冷战。 小窗外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了,看起来都过了七点,陆宇宁不愿意坐以待毙,看了一眼铁门后面挂上的锁,在房间里翻找起能够砸门的工具。 “晚课时间到,所有学员,立马出来集合。” 铁门外的走廊上,大喇叭突然爆出音量,原本还懒洋洋卧在床上的少年们像是被刺扎了屁股,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排队等在铁门后面。 陆宇宁摸不着头脑,跟着站到了队伍最后。 一个嘴角长了痦子的中年矮个女人拎着一圈金属钥匙,丁零当啷地挨个打开了铁门。刚一见光,少年们就踏着机械的步子,跟着出了走廊。 陆宇宁低着头,眼角却悄悄打量起周围。 这里果然还是之前来的那个“慈爱精神中心”。房屋建筑都是一样的风格,进了内部才能看到,阳台楼梯、各处出口全部都被钢筋扎好的围栏封闭起来,像他们这样八人的小队伍,足有三十多队,成员有大有小。 大的看起来比陆宇宁还多了五六岁,发际线都开始后移了,小的不过十一二,还稚嫩得很。 被矮个女人领到一处半圆形的阶梯教室,陆宇宁夹在原本的舍友中间,张望着无人的讲台和其他陌生的大人,希望能找到愿意帮他忙的人。 “喂,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啊?” 那个半头红发半头黑发,耳朵上打了好几个洞的不羁少年用肩膀顶了一下陆宇宁,偏头小声地问了他一句。 正是许多穿着病号服的少年落座的时候,难免有些吵闹,矮个女人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指挥着队伍末尾的几个小男孩坐到指定的位置。 陆宇宁眉头一皱, “我是被骗进来的。” 红发少年却噗嗤了一声, “我们谁不是被骗进来的,比如我吧,就因为爱玩滑板跳街舞,学习不好,我爹妈就说我有多动症,骗我说看医生,把我弄到这里关了快两个月了。” 他伸手拍了一把陆宇宁右侧的之前看书的文秀男孩, “还有小六子,他妈的就因为他喜欢男人,居然把一个高二年级第一给关到了这种地方,简直能把人气死。” 被唤作小六子的文秀男孩像挥苍蝇一样推开拿他打趣的红发少年, “楚弈,你再大声点,老麻子保准过来让你今天上台表演。” 红发少年警觉地定位了矮个中年女人的位置,把脑袋缩回自己座位上,伸出手自来熟地握住陆宇宁的左手。 “我叫楚弈,今年十八,大家叫都叫我‘初一’,小六子是咱们房第六个进来的,大名齐文,你呢,今年多少岁了。” 陆宇宁有些不适应地后仰脑袋,隔开和楚弈嘴巴的距离。 “我叫陆宇宁,今年二十一。” “哇,你这都大学快毕业了吧,看不出来啊,细皮嫩肉的,和高中生似的。你爸妈还因为学习不好关你啊。” 红发楚弈像是发现了新鲜玩具,拉着陆宇宁问长问短。 “不,我和齐文一样,是个同性恋。” 楚弈笑嘻嘻的脸有了一秒钟的僵硬,右边的齐文却忍着笑意,和陆宇宁打了个招呼。 “叫我齐文吧,就楚弈这个煞笔爱乱叫别人外号。” 没等三个人熟悉起来,大教室里两百多号“病人”和三十来个保安都安静下来,原本空荡荡的讲台上走上去一个半秃的大肚子白大褂。 “各位病友好,今天又是周末的总结大会,我呢会把各位的治疗效果汇总给你们的家长,也要表扬十个这周表现最突出的病友,和惩罚最不配合的十个病友。” 明明这白大褂的讲话没什么内容,可掌声雷动,台下的少年们咧着夸张的笑容,不停地拍着手,陆宇宁却在这喜悦的气氛里,看见了他们眼中深深的恐惧。 “那么,就先从表扬的人开始吧。1623,上来。” 白大褂话音刚落,陆宇宁之前见到的病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就踏着木偶一样滑稽的正步上了台。 “感谢杨院长,感谢慈爱精神中心,感谢所有帮助我改邪归正的医生们。像我这样社会的败类!家庭的蛀虫!人类里的失败者!能够得到这样贴心的救助,是上天对我们最好的拯救。” 大龄青年神经质地嘶吼着,手脚并用夸张地给白大褂和讲台边围观的保安们鞠躬。 陆宇宁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精神病了。 “我,是个不孝子,不好好上班,居然待在家里开网店!我该死,我不务正业!我还没良心,和父母顶嘴吵架!我脑子有病,二十八岁了,还没有结婚生子,让父母满意,绵延子孙,实在是大不孝!” 说完,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多亏了慈爱精神中心,让我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意义,明白了孝道才是一个人最根本的立足点,从今往后,我要听从杨院长的教诲,孝顺父母,绝不顶嘴,任打任骂,父母都是为我好,我该跪下来,求他们原谅,把自己所有的收入都交给父母管理,他们才是最爱我的人,我要努力找到配偶,为我们王家延续香火,让爱我的爸爸妈妈都安心。” 陆宇宁看得目瞪口呆,身边的其他人却见怪不怪,在大龄青年歇斯底里地一阵嘶吼后,纷纷鼓起了掌。
174 首页 上一页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