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因为这里没有路灯,看不见别的过路人。 “对不起,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那小子的深浅,没想到他那么冲动。” 司尧抖了抖手里的烟灰,鼻梁上没架着惯常的金丝眼镜,显得年轻了许多,看起来不过三十一二。 “是我不对,之前瞧见你人挺好,就想着借你摆脱过去的旧感情,结果弄巧成拙,做了一回坏人。” 陆宇宁没说谅解,没也脱口大骂。 从红毛青年频繁提及的“戚云寒”的名字,到司尧醉酒后失态的表现,他就已经知道司尧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最多也仅仅是一丝好感。 何况今天就算没有司尧在其中推波助澜,自己和顾向年之间也迟早有一场矛盾要爆发。 陆宇宁太清楚自己是谁了,他是父亲不要母亲离世的孤儿,所以他可以不附和着人群欢笑,所以他没有向人证明自己的想法,他要的只是纯粹的感情,是顾向年完完全全的信任与理解。 顾向年太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是姓顾还是姓别的什么的“野种”,所以他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是有价值有归属的,他需要把一切都抓在手里的实感,需要功成名就鲜花簇拥,需要陆宇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爱着他。 可他们中间终究有着一道越不去的鸿沟,他们的生长环境与家庭背景都太不同了,即使因为同样的伤痛聚合在一起互相舔舐,羽翼渐丰以后,要去往的栖息地也绝没有交集。 司尧看着沉默的陆宇宁,杵灭了手里的烟头, “或许你听过豪猪理论吧。” 他走到这个还显得太年轻的男孩身边,看着他清秀的侧脸,又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身上长满尖刺的豪猪,想要挨着对方取暖,可太近了会被扎伤,太远了仍旧寒冷,只有不断的靠近又不断的离开,才能慢慢找到既能互相温暖,又不至于疼痛的距离。可是有些人总想要完全获得对方,甚至把别人当成生命唯一的温暖,连被尖刺扎得头破血流都不肯放手,完全没有想过爱的人能不能够在这尖刺的疼痛里活下来。” 他像个长者一样拍了拍陆宇宁的肩膀, “别为难自己,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无法完全交出自己的。” 星空浩渺,人间的喜乐都是相似的,悲伤却各有各的不同,陆宇宁和司尧却在这一方夜空下,有了同病相怜的共情。 ---- 列夫•托尔斯泰原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第146章 舐犊之刃 “喏,这个漂流项目可好玩了,傻大个还能托人弄到半价票,咱们周末一起去玩吧。” 温煦连平日里最爱吃的土豆排骨都顾不上夹,把手里的宣传手册上花花绿绿的路线图和风景画指给陆宇宁看, “要是你真的强烈要求的话,我勉强可以接受顾向年那个大坏蛋一起,不过我带的小零食不许他吃!” 学校门口的餐馆味道不错又实惠,只是环境不太好,后厨房里油爆干辣椒的烟气儿飘出来,辣得陆宇宁取了张餐巾纸擦眼角。 “算了,他大概也不想去的。” “他又欺负你了?这个王八蛋,看姐姐我锤死他,傻大个,电话给我,我给你表演顺口溜骂人……” 温煦眉毛一皱,特意梳得整齐的空气刘海立马乱了阵型。 正端着茶壶给小祖宗以及小祖宗的闺蜜倒水的大个子娃娃脸钟南连忙握住她张牙舞爪的手,挤着鼻子给日益火辣娇蛮的小女友使眼色。 “不去就不去吧,他们应该有别的安排,你一个小姑娘在中间掺和,是不怕顾学长吃醋还是不怕我吃醋啊。” “你敢吃醋!” 温煦叉着腰,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吓得钟南缩了缩脖子。 陆宇宁笑了笑。 他很感谢钟南的出现,让原本内敛羞涩的温煦绽放出性格的另外一面,是女孩身边的朋友们都没有做到过的。 这是一种让他羡慕的能力,如果他也能够学会和大智若愚、面憨心聪的“傻大个”一样,既看得开又放得下姿态,明朗坚定又温柔细致,那许多隔在自己和顾向年之间的沟壑,也就不至于这么难翻越了。 “其实我也去不了,我二姐这周末还要在天都补办一场婚礼,我还得去接待来宾呢。” 陆宇宁的二姐陆从心这一年的国庆就正式和认识不到一年的相亲对象结婚了,原本她要求一定要弟弟来给自己当伴郎,最后却碍于父亲的铁血手腕,只能答应让“大逆不道、走上邪路”的不孝子来吃了顿午饭。 好在新婚丈夫霍松风在天都工作,既要在老家江城办一场隆重的婚礼,也答应十一月初给天都的朋友同事们补办一场婚宴。 既然不是大家长陆卓然的主场,陆从心自然安排了弟弟过来做大龄花童。 温煦一顿饭吃得咬牙切齿,多亏钟南在一边调节气氛,才没让陆宇宁太过难堪。 等告别朋友回寝室的时候,陆宇宁又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他有些疑惑,平日里联络的朋友不多,假日里会打来的电话的也就温煦武思思和顾向年。 如今顾向年正在和他冷战,决计不会服软认输的,温煦刚见过面,武思思的电话号码也没说换过,会是谁打来的呢。 “喂,你好?” “哼,倒是学会点礼貌了。” 电话那头高高在上的语调令陆宇宁非常不适, “请问你是?” “我是你老子!怎么,平时电话都不打来问候一下,现在连自己爸爸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陆尔然的心态是十分复杂的,小时候他就不喜欢闷葫芦一样总低着头的儿子,可偏偏这孩子又够争气,考上了江城人人艳羡的大学,前途可期,令他这个爸爸面上分外有光。刚打算亲近一点,这个完全没继承他优点的陌生儿子又表现得分外忤逆,最后还给他爆了个“同性恋”的丢人事儿出来的,气得人到中年精气不足的一家之主郁闷了五六天,最后直接断了联系。 他心里五味杂陈,那边的陆宇宁也冷下脸来。 “哦,有事吗?” “嘿,你个没心肝的死孩子,平时逢年过节不记着给爸爸妈妈弟弟送礼品礼金祝贺,现在你亲老子给你打电话问一下,就一定要‘有事’?都怪程静那个劳改犯家的蠢女人没把你教好,‘孝道’知不道知道?中国人,孝顺最大,你十几年书都读狗屁**去了吗。” 陆尔然气得直拍桌子,惊得一旁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小儿子陆葭抖了一下,笔袋摔了一地,直接挨了肝火旺盛的爸爸一脚。 陆宇宁冷笑一声, “子不孝,父之过。我没学会孝顺,该被怪罪的是你啊,怎么就是我妈的错了,您还是自己先好好读书吧,没事我就挂了。” 要说陆宇宁对这个父亲完全没有感情了,那是说谎,但这感情一百分里只有一分是正向的,连这一分,也只冲着童年为数不多,陆尔然打牌赢钱以后随手给他买的文具书画,以及无法脱去的生恩,其他的,谈不上什么亲切。 陆尔然憋着气,顿感不孝子翅膀硬了,心里酝酿的计划更是坚定了下来。 “别挂,我不和你扯歪理了,老子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 努力压抑直接按下挂机的冲动,陆宇宁不言不语地听着这个混账父亲能说出什么东西正事来。 “你听着,十一月三号你二姐在天都办婚礼,你是咱们陆家唯一在天都的亲人,记得去帮忙,你二姐夫是个有出息的,我以后挣钱说不定还要用上他呢。喂!喂!” 听筒传来的忙音让陆尔然定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 接着不间断地打了十几个电话过去,都没人接,最后还是用了老婆章玉莲的手机才打通了陆宇宁的手机。 “你个小兔崽子!” 他刚想敞开衣裳骂两句,那边又准备挂机了, “你大伯要你帮忙。” 果然,只有大哥陆卓然能在不孝子面前砸出点分量。 “大伯怎么了?” “你大伯脑袋疼了好多天了,江城的医院都查不出来原因,正好你二姐还要在天都办场婚礼,他准备顺道去省城的大医院看一看,你记得请一周假,带着他去看医生。” “嘟嘟嘟嘟。” “草!” 陆尔然大骂一声,扔掉了手机。 陆宇宁自然不会不把大伯的身体健康放在身上。 只是陆卓然放话不会再搭理这个侄子,他只好转而找上了大伯母,确认了病情,最后问司尧要了一周假。 因为二姐和二姐夫老家都是江城的,第一场婚礼隆重盛大,在天都同事这里补办的婚宴则要简单许多,两个人象征性地穿着红色中式礼服给宾客敬了酒,并没有铺张浪费。 “姐,你开心吗?” 躲在后台的化妆间里,陆宇宁牵着涂脂抹粉弄得像个清朝女鬼一样的二姐陆从心的手。 “过日子而已,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拿着纸巾把嘴上化妆师涂的防水妆口红抹掉,陆从心看着无名指上环形的婚戒。 “他人老实,我想找个依靠,这就够了。” 外间的男客们正猛力灌着新郎官喜酒,吵闹声非常刺耳,陆从心悄悄从化妆袋里摸出一支口红,扭开却是中空的,里面其实是根女士香烟。 她调皮地和弟弟眨眨眼,深吸一口过滤嘴,缓缓吐出烟雾。 “老姐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你可得好好找个喜欢的人,反正幺爸也有陆葭可以依靠,不,就算你和陆葭都不能依靠,他也不会让自己过得比你们差。所以别担心,我会慢慢帮你做爸爸和幺爸的思想工作的。” 隔天,陆宇宁天一亮就赶到了宾馆,可疑惑的是,等着他的只有大伯和陆尔然,大伯母和姐姐都没有出现。 大伯依旧是冷着脸不和自己说话的样子,陆尔然却一反常态的很热情。 “走走走,我朋友推荐的神经医院,专治脑子的病,还安排车接送,可良心了。” 陆尔然吆喝着把儿子带到大马路边,一辆白色面包车早已经等在一旁了。 这下陆宇宁更是心生不安。 大伯明明是脑袋疼,这个“神经医院”是怎么回事,还有没贴任何医院标志的客车,完全不是正规医院的配车。 他有心问一问到底这个“慈爱精神中心”资质如何,专家如何,却都被陆尔然一应搪塞过去了。 面包车在山路上转来转去,逐渐进入人烟稀少的郊区。 等陆宇宁看见一处白色的建筑群,巨大的招牌上“精神中心”几个字已经清晰可见了。 下了车,他观察了附近一眼,起码入目所见,医院的空地上都没有什么散步的病人和医生,却有些穿着制服,像保安一样的工作人员在巡视,一切都像是死寂的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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