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满是尘土和汗水的书堆上,拿起的第一本书,是高中语文的选修课本——非常薄也非常新的《外国剧作选》。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它和一堆课本练习册带回了家。 月上柳梢,而他点燃一根蜡烛,读着《罗密欧与朱丽叶》节选,心中也有一盏烛火,随燥热的夏风摇曳着。 时隔数年,他不复当初那样困窘,也不复当初那样绝望,但那时候的心火明灭一路,再次燃进了他的心里。
第18章 沈未秋今天上班,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没精打采的单诗婷。 果然,她一张口就是:“我那个拳击手哥哥啊……可能谈恋爱了……“ 沈未秋没接她的话茬,知道她自己会嘚吧嘚讲个没停。 “就每次,我去看他候场的时候,他都魂不守舍的,抱着他那个大书包和羽绒服发呆,有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啥,还会笑……唉我和你说,我暗恋我们班班长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我就怀疑吧,那羽绒服应该是他女朋友给买的,因为他之前都不会穿这么新的衣服,好像连棉袄都没有,大冬天的就两件单衣,好像也不冷的样子……而且那个款式吧,我一看就知道是女生买的!” 她最后看一眼沈未秋,意有所指地总结性感叹:“我的恋情总是如此曲折!” 沈未秋给她逗得一笑。 “其实吧,恋爱没有你想得那么难。就是看到一个人会心率过速,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想一堆有的没有,会不自觉想要关心他、照顾他,因为他燃起那种……你知道吧,就是对生活的热情,就觉得每一天都有很期待的事情。” 沈未秋整理收银台的动作一顿。 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每一条都…… 他曾很多次想过自己对覃邈那种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感情,但过于贫瘠的恋爱经验和情感体验,让他从来没有往这个角度想过。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喜欢”一定要像老板大爷看的电视剧一样,拉拉扯扯缠缠绵绵,要哭要闹。 所以,那是喜欢吗? 但是,就算是喜欢也没有什么吧。 “唉,感觉我说了你也不懂。” 单诗婷最后闷了半罐旺仔牛奶,看看自己的手机,呀了一声。 “我弟给我发短信了,他让我给他带三箱酒过去,我爸那边来客人了……你们这里可以帮忙送货上门吧?” 沈未秋看看时间,也快到了下班的点,于是点点头,帮单诗婷把东西拿了出来。 “反正也不太重,我拿一箱和你一起上去吧,顺便带你看看我那个拳击手小帅哥。” 走进大楼,穿过一个禅意浓浓的养生足浴间,走完七拐八绕的楼梯,再经过一个漆黑的通道,这才到了魅力四射的地下拳击场。烟草、汗水混杂着荷尔蒙的气息在一瞬之间侵占了沈未秋的鼻腔,就连耳膜也被浪潮一般的呼喊声震得发痛。沈未秋跟着单诗婷送完了酒,就被她拉着在拳击台一侧站着。 拳击场不算大,但除了中央的拳击台被大灯照射着之外,周围都是一片漆黑,这种环境多少让沈未秋有些不适,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忽然就被一阵巨大的呼喊声给淹没了。人们紧紧注视着刚刚上台的两人,神情有如发狂的野兽。 沈未秋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 “是他!” 霎时,他的瞳孔紧缩,周围的喧嚣似乎一下消失了,就连耳畔单诗婷激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想张口,但却发现自己声带仿佛已经忘记了怎样震动。他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指关节泛白。 就算隔着层层的人群,就算那人赤裸着上半身,黑发凌乱,眼神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平静温暖,他也知道 ——那是覃邈。 从一开始不耐烦地扶起他的小孩,到陪着他上班下班,在他身侧默默保护他的少年,会为他生病而紧张,照顾他一整夜的覃邈,再到“让你燃起生活的希望的”那个“沈未秋很可能喜欢的人”…… 一整场,沈未秋都像是被人剥夺了感官和思考,像一只濒死的鱼一般,死死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那个少年。 或许,不该再称他为“少年”。 他身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俊朗与强大的力量,每一次肢体的冲击,每一次肌肉的收缩,每一个内敛而又带着狠意的眼神,都让沈未秋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覃邈。 他就像是刚刚成年的雄狮,对每个虎视眈眈的对手报以最为凶狠而致命的撕咬,他身上满溢而出的荷尔蒙,和他的强大与自信,足以让所见者叹服,乃至心醉。 沈未秋的眼前在那时变得无比清晰,台上的人已然掠夺了他的所有目光,他甚至能看到他晶莹的汗水从他的发梢滴下,在照耀下闪烁着熠熠的光。他像一张坚实而又柔韧的弓,在蓄满力量之时给予对手猛然一击,场下的喝彩声浪不绝,但他的眼中只有对手。 但他仍有狼狈的时候。 对手一记记重拳像是狠狠砸在了沈未秋的神经上,令他的心脏一阵骤缩,手心冰凉,想要呼喊却已然失声,只能狠狠抓着栏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疼痛,像是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被人随意糟践,他想要阻拦却无能为力。一颗心随着少年身上的伤痕血迹越来越多,而抽痛、颤抖、鼓胀、收缩,或许是过于劳累,他最后甚至已经无法感知到这个器官的存在。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无能的焦急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那一刻他甚至是恨他的。 人们无所知觉,暴力和原始的冲击已然让他们双目赤红,他们为每一次的伤痕喝彩,也为最终的胜利者喝彩。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开了啤酒,刺激性的液体直接淋上了沈未秋的额头,有一些进入了他的眼睛。 一阵刺痛,有什么液体混着酒液从眼角流淌了出来。 大脑告诉他可以松一口气,因为覃邈赢了。但沈未秋的胸腔还是灼烧着、刺痛着,视线无法从少年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离开。尽管身上有很多伤,但少年的脸却不知道为何被保护得很好。 ……难怪,他很少能看出来。 他有些抽离地看着那个少年被裁判宣布胜利,看着他仍带着几分狠厉的眼神,他的尚未平稳的喘息就像是在沈未秋的耳边。 他被簇拥着走向后台,他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着性感的长发女人,她半倚在覃邈的肩上,笑着和覃邈说着什么,最后甚至凑上前,像是要在覃邈唇上落下一吻。 沈未秋的视线已经模糊,他不知道少年是否看到了自己。 他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栏杆,这才发现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割破,血液染红了栏杆,此时伤口正在缓慢地结痂。 于是他注视着自己的掌心,逃避似的不再去看台上那人。 是啊,他能做什么呢?
第19章 今晚覃邈一共有三场,沈未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看到最后的。 肢体的碰撞,暴力的冲击,让在场的人们都陷入疯狂,但只有沈未秋浑身冰凉。 ……还有那个女人。 她在覃邈每一次下场的时候都殷勤地为他送上毛巾和矿泉水,甚至在后来拿来一支注射器,给覃邈注射了一管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沈未秋在那一刻心脏几乎骤停,而覃邈好像是很习惯的样子。 倒是一旁的单诗婷和他解释道,这只是正常的缓解疼痛的药,是正规的,一般俱乐部都会使用,不是沈未秋害怕的那种东西。 见沈未秋一脸苍白,她再次笃定地强调:“补剂的流程我跟着珍姐走过,绝对绝对合法合规……毕竟我爸几年前就已经是重点监督对象了,真不敢做那些的!” 沈未秋这才感觉自己的血液重新流淌起来。 担忧与恐惧被压下去的瞬间,涌上来的是成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这种愤怒令他鼻尖发酸,像是一团火在他的胸腔里乱撞,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愤怒是针对覃邈、那个女人、单诗婷,还是……他自己。 应该怎么说呢? 覃邈在三场比赛过后,体力不支加上受伤严重,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两个工作人员把他抬进了休息室便不再管他,是让他清醒了自己走人的意思——完全不在意他刚刚为俱乐部赢得了冠军,和一大笔赌注。 半昏迷状态的他是微微蜷缩着的姿势,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皱着眉昏睡着,仿佛就算是在梦中也有折磨着他的痛苦。 应该怎么说呢……沈未秋跪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浑身的伤痕,陷入了沉思。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后悔的。 在这之前,他曾希望覃邈能够告诉他那些伤痕是从哪里来的,他无意打探覃邈的隐私,只是为了心安。但那时的覃邈用无声的回答拒绝了他,他虽然有些难受,但也没有多想什么。至多只是想着少年会在外面和人打打架,受点轻伤回来自己处理。 他也知道少年在外面有工作,应该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可能是服务员、洗碗工,但总不至于像现在那样……沈未秋到现在还是不敢回想他刚刚在台上所看到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他对现在的覃邈感受到陌生。 他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和覃邈在半年前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而他们现在共同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拥着同一床破旧棉被入睡。他们非亲非故,互不知过往与去路,覃邈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少年,而自己,在这样迷雾一般的境况下,对他如此在意、如此挂心——甚至是……喜欢? 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赶紧否决了这个词语,甚至生出了不再靠近覃邈的想法。 覃邈今天一直心神不宁的。 一方面是由于那个青年的笑颜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晃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今天是一场硬仗。 今天的对手是一个狠角色。 他虽然刚满十八岁,但对于成人世界的暴力与丑恶已然太过熟悉。他知道在这样一个地下拳击场,那些人想要看到的是什么,而自己在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的时候,又会有怎样的风险。 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受伤和疼痛。 但是他害怕沈未秋的眼神,那种带着些责备又不怎么忍心的眼神。所以他总是避免被打击到明显的部位,避免在比赛中受伤。 比赛的细节他都不怎么记得,因为他的注意力只在对手身上,无论是香水味很呛鼻的女人,还是狂乱的呼吸声,都不能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印象。他的眼中只有对手和胜利,再多的……是打完这场就能见到沈未秋。 虽然他也能想到沈未秋今晚看到他一身伤痕时候的眼神——想责备又不敢说,有些生气但还是要跪坐在床上帮他揉开淤青、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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