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肆虐寒凉,麻雀抖着翅膀穿梭在林立的钢筋建筑间,片刻后停驻在江昙市豫康医院的树干上,树叶随风微抖,麻雀瑟瑟地掂了掂脚,走到另一只麻雀身边,挤在一起取暖,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精神病院已经有些年头,由红砖修建而成,如同一座美丽的旧城堡,每一扇扇形的窗棂都镶嵌了井字铁栅栏,困住了入住在城堡里的客人。 粉色的康乃馨如同穿着公主裙的曼妙少女,宋嘉言抱着花,领着陆庭颂一同踏进医院。负责成蕴涵的主管医生刚才接到了他的电话,见他来了就领着他去看成蕴涵。这会儿过了午休时间,成蕴涵醒来后又去琴房了。宋嘉言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问起母亲最近的情况。医生说,还是老样子,上午闹着要看财经新闻,下午闹着要弹琴,一到晚上就情绪失控,大声尖叫,不肯吃药,说自己没病。 穿过走廊来到医院专门给病人改善情绪的琴房前,这是宋嘉言第八次来看他的母亲,四个月前,成蕴涵因为拿刀伤人被确诊了精神障碍,继而被他的父亲送来了这里,此后,他每隔两个星期就会过来看一眼母亲。 每间房都安装了两道门,一道铁门,一道隔音木门,医生用钥匙把门打开,请宋嘉言进去。探视时间有两个小时,宋嘉言显然对这里已经很熟悉,放轻脚步走进去,陆庭颂跟在他身后,脚步沉稳。琴房宽敞整洁,布置得有些童趣意味的温馨,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正坐在角落的钢琴凳前,安静地用双手弹奏钢琴曲。 陆庭颂听过成蕴涵的名声,也在商业杂志上见过成蕴涵的照片,强势,聪慧,干练,与现在截然不同,从背影看过去,这个女人诡异的呈现出一种萧条的温柔娴静,她几乎和宋嘉言一样瘦。 琴声动听,节奏舒缓,是一首儿童口口相传的小星星,宋嘉言来到母亲身边,将那束鲜花放在立式钢琴的黑色顶盖上。成蕴涵专注沉浸的动作稍稍停顿,扭头看向宋嘉言,疑惑几秒后,黯淡的眼睛突然迸射出光亮,脸上绽开了堪称温柔的笑容:“嘉言,你来啦,妈妈教你弹钢琴好不好?” 成蕴涵的母亲是钢琴家,在她十八岁时因病去世,成蕴涵遗传了母亲的艺术细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却因家族斗争跑去做了商人,摸爬滚打得到了成家家主的位置,管理家族企业的同时,在宋氏集团也占据了一定的地位,年轻时和宋业德一般,行事狠辣,总叫人闻风丧胆。 现在,成蕴涵穿着空荡的病号服,她已经五十多了,留着一头齐肩短发,眼角带着两道皱纹,脸庞和嘴唇没有血气,苍白唇纹显露,明明四个月之前,她还那么的高傲肆意,化着明艳妆容,穿着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装,好似继承王位的高贵女王,没有人不怕她,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成蕴涵吃了不少苦头,象征着衰老的银丝在黑发中若隐若现,透露出一丝颓唐,不再是宋嘉言记忆中的那样精致漂亮,美艳绝伦。小时候,成蕴涵很忙,但一有时间,她就会在家里教宋嘉言弹琴,弹的第一首,就是小星星。这首歌,承载着童年的美梦,此时物是人非,宋嘉言不忍比对,心口涌起一股酸涩,轻声说好。 成蕴涵高兴地拉着宋嘉言坐下,一边弹一边唱,歌声婉转悠扬:“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成蕴涵唱歌的时候,目光与神情都很温柔,宠爱孩子的母亲,身上总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慈爱的光晕,若不是宋嘉言见过成蕴涵发疯时的状态,都要以为成蕴涵的病已经好了,只是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他的小时候。 “嘉言,你怎么不弹呀?”成蕴涵见他没有动作,就拉过他的手按在琴键上,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爱意,眼睛里满是毫无杂糅的纯真,哄他道,“快弹呀,你不是最喜欢小星星了吗,练完琴,妈妈带你去吃你最爱的草莓小蛋糕好不好?” 成蕴涵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宋嘉言每次来看她,她都仿佛痴傻了一般,执拗的陷在了宋嘉言五岁以前的幻想里不肯出来,仿佛她最在乎的,是宋嘉言这个儿子。 宋嘉言十分珍惜当下的成蕴涵,不由自主红了眼眶,依着她应了一声,坐正了身子,指尖覆在琴键上,声音沙哑地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哼哼哼哼......”成蕴涵也跟着哼唱,随着宋嘉言的节奏轻轻摇晃脑袋,轻轻合掌拍手,眼神温柔地看着他,等宋嘉言弹唱完,就伸手抚摸他的脸,欣慰地夸奖道:“哎呀,我们嘉言好乖呀,妈妈真为你感到骄傲,嘉言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宝贝,一教就会了,真的好厉害呀。” 宋嘉言任她抚摸自己的脸,望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也回以了她笑容,压抑着心头不断蔓延的伤感,他抬手轻轻拨开母亲快要遮住眼睛的头发,露出长了皱纹的额头,逐渐衰老的眉眼,对她说:“妈,你也要乖乖的,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这样才能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回家。” “吃药?”成蕴涵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忽而皱起了眉头,神色变得惊恐,十分抗拒地摇头,她拉着宋嘉言的手说:“不不不,我不要吃药,我没有病,我不需要吃药,嘉言,妈妈不吃药!” “妈......”宋嘉言无奈,“你听话好不好?你不想早点回家吗?” “不吃药,不吃药!”成蕴涵开始激动,神经质地喃喃,避宋嘉言如蛇蝎般从琴凳上站起来,一步步退到房间中央的深色地毯上。 “妈!”宋嘉言一惊,立即要去拉住她,却被长长的琴凳边角绊住了腿,一时没拉住。 地毯正对着房间的窗口,外面的天空被乌云覆盖,房间处在阴影之中,让处在屋中之人平添一股灰败的意味,成蕴涵大声道:“我没病!我没病!” 宋嘉言怕她受刺激,想去安抚她,成蕴涵挥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双手举在脑袋两侧,慌乱地不断转动身体,似乎想要搜寻房间里可以躲避的地方,眼睛朝门口一定,突然就迈开腿朝门口冲出去:“嘉言,嘉言,我要见嘉言!” 陆庭颂一直站在他们身后,在成蕴涵冲过他身边时一把拽住了成蕴涵的胳膊,硬生生把成蕴涵拽了回来。 “伯母,你冷静点。” 成蕴涵当即挣扎,尖叫着咬陆庭颂的手:“放开我!给我滚开!我要见嘉言!我要见嘉言!” 陆庭颂用力禁锢着成蕴涵,没让她挣开,离得近,他看到了成蕴涵脸上的癫狂,狰狞,从前一刻的温柔女人,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精神错乱的疯子。亏得宋嘉言精神稳定,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若不然他现在可能够呛。宋业德这俩夫妻,性格都挺强势,挺叫人敬谢不敏,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走了大运,生了宋嘉言这么乖巧可爱的Omega。 宋嘉言见成蕴涵被拦住,松了一口气,手心冒着冷汗,快步上前抱住成蕴涵颤抖的身体,让她松开嘴,安抚道:“妈,你别这样,我在这,我就在这,你别激动,别激动……” 陆庭颂顺势放开了成蕴涵的胳膊,脸色看不出喜怒,拿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带着牙印的腕骨。 宋嘉言安抚了好一会儿,成蕴涵才冷静下来,抱着宋嘉言左看右看,捧着他的脸说嘉言,妈妈好想你,你终于来看妈妈了。宋嘉言心口发堵,勉强带上笑容,重新把她带到钢琴前坐下,让她继续教自己弹琴,成蕴涵不发病的时候,对他还是很好的。 成蕴涵恢复了刚才温柔的面孔,跟宋嘉言合奏小星星,但没一会儿,她转向宋嘉言的笑脸忽然僵住,眼眸急剧睁大,死死盯住了宋嘉言的右侧,靠窗的沙发的位置,手中动作也戛然而止,赫然疑神疑鬼道:“嘉言,那是谁?!” 琴弦乱了节奏发出错音,宋嘉言反射性的身体一僵,如同以往每一次来看成蕴涵那样,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头也没回,笑着对成蕴涵说:“妈妈,没有人。” “有!”成蕴涵听罢,煞有介事,斩钉截铁的落下话音,并且猛地抬手关上了琴盖,幅度很大地站起来,致使凳脚摩擦着地板发出略微刺耳的声响。 琴盖合上的声音仿佛在求救,宋嘉言拧起眉,被大力关上的琴盖夹到了右手手指,下意识缩回手,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庭颂眉宇一沉,几步走到宋嘉言身侧,握住他的手腕微微提起,肉眼可见的,那葱白的四只指节迅速变红,一道红痕深深印在了薄弱的手指皮肤上,凹可见骨。 陆庭颂身躯高大,遮住了成蕴涵的视线,成蕴涵不满陆庭颂的遮挡,气冲冲的硬是从宋嘉言身前挤过去,又推了一把陆庭颂,跑到空落落的沙发前,瞪得眼瞳都要凸出来,神色比刚才还要狰狞可怖,充满了极致的恨意,指着沙发尖声叫道:“有!你自己看!是宋初衡!是宋初衡!这个孽种,又在看我教你弹琴!” 随着成蕴涵的声音落下,一道闪电劈亮了略显昏暗的房间。 外面下雨了。 雨水哗啦哗啦急转直下,嘈杂的声音开始在这个世界里回旋,好像在欢呼雀跃,宋嘉言却沉默了,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安静,他抬眼看自己被夹得开始红肿手指,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闪电撕裂成了两半,细瘦的腕骨微微发着抖。 “怎么样,疼不疼?”陆庭颂攥着他的手腕,释放信息素安抚他的疼痛,成蕴涵被关进来不是没有理由的,情绪果然很不稳定,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失常,而宋嘉言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明明是个爱委屈怕疼的主儿,被夹了手指,却没有龇牙咧嘴地喊疼,他坐在那里毫无怨言,仿佛以前也被成蕴涵这样对待过。 “嘉言,快!”成蕴涵撒着疯,又跑回来,推开陆庭颂,用力想把宋嘉言从凳子上拉起来,指着沙发道,“你去帮我杀了他,杀了这个孽种!” 开始了。 指尖传来锥心刺痛,全身的神经仿佛都受到了挤压,宋嘉言睫毛微颤,任成蕴涵扯着自己的后衣领和胳膊粗鲁拽动,都没从凳子上挪动半分,他像是重复了许多次一样,发出的声音有些麻木:“妈妈,没有人。” “宋嘉言!” 成蕴涵刚才出现了幻觉,现下受了刺激一般捂着脑袋厉声尖叫来。 她失控,不再沉浸在美好的梦中,而是被扯回残酷的现实,癫狂的恨意占据了她的脑海,她愤愤不平地看着宋嘉言,恨恨指责他:“连你也不愿意帮我,连你也觉得妈妈疯了,我没疯!我没疯!” “宋初衡该死!他这个私生子,这个养不熟的狗!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把我的腺体割了!害得我和你爸离婚!你还包庇他!你们所有人都在包庇他!我要杀了他!” 成蕴涵发病的模样很难看,表情,心脏,肢体,都很难看,无力蔓延了全身,宋嘉言清亮的眼眸爬上血红,喉咙被狠狠扭曲一样酸楚,对声嘶力竭的母亲道:“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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