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这么真诚。 又不是在说笑话。 陆知齐起身,单手系着西装衣扣,另一只手拎着电脑包,从凌屿身旁走过。他的衣着整洁高贵,而凌屿的衣服血灰满溢,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凌屿尚且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却总有势利的旁观者以貌取人。 “要走赶紧走,别脏了地面,又要擦一遍。” 服务生余光瞪着凌屿,极小声地嘟囔。 凌屿抬脚跟看了眼,根本不脏,也没留下什么脚印。不过,他一贯懒得跟这些人多费口舌。他无所谓地向一旁移了半步,可他的手腕却被陆知齐轻轻握住,不让他被闲言碎语逼到角落里。 “干什么?”凌屿微怔。 “等一个道歉。” 陆知齐视线沉沉地压向服务生,而后者视线落在陆知齐昂贵的腕表上,立刻整敛了嘴脸,抱着拖把鞠躬,极近惶恐:“先生,对不起!” “他姓凌。” 陆知齐侧身避过,服务生愣了愣,视线转向这个狼狈的高中生,有点不大乐意地道歉,声音很大,恶声恶气的:“凌先生,对不起!” 凌屿冷冷觑他一眼,不说话,抬脚就要走,却又被陆知齐拦住。 “我是不是刚说过?长嘴是用来说话的。人家道歉,你不接受,那就只能让他继续道歉了。” 凌屿皱眉,眉间有薄薄的愠怒,似乎很不满陆知齐插手他的行事作风。 可陆知齐只用了一个单词就堵住了凌屿的嘴。 “demo。” “...知道了。” 凌屿走到服务生面前,用鞋尖用力在地上捻出一个脚印。 “这才叫脚印。我踩,你擦,不用道歉,我们扯平了。” 凌屿不卑不亢地揭过这件事,并没有为难那个服务生,尽管之前遭受了冷眼和污蔑。 陆知齐看着凌屿的背影,稍微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被生活压迫到被迫弯腰的人,若一朝借势翻身,心中恶意更容易反弹。 可凌屿的做法,相当体面,不委屈自己,也不羞辱别人。 “倒是个人格健全的高中生。”陆知齐想起凌屿路遇不平出手相助的事,又加了一句,“也挺善良。只是...” 命不好。 投生在凌远峰家里,做了他的儿子。 凌屿不知陆知齐对他的评价,只等着陆商人来结账。 门口,咖啡馆又进了四五个结队而来的客人,凌屿被推搡着挤到了刷卡结账的陆知齐的背后,被那人又一次轻轻扶住。 那双手依旧是刚刚好的温度,透过衣服传了过去。 凌屿有些不适,躲开了他的触碰。 “怎么,还觉得我要占你便宜?” “咳。”凌屿红着耳根清了清喉咙,“不是。” “那这是怎么了?” “怕我弄脏你的衣服,赔不起。” 凌屿嗓音本就好听,此刻刻意存了戏谑的语气,多了点少年感,更显清亮。 “衣服不贵,弄脏了也不用你‘分期付款’来赔。” 陆知齐一本正经地学着凌屿刚才的动作神态,少年竟然不觉得被冒犯,而且有点想笑。 “那,帮忙录demo的价格怎么算?” 陆知齐想了想,慷慨地说。 “给你个优待。工程先付,款项后结。” ==== 三人坐上了那辆昂贵的商务车,而陆知齐本人则坐在驾驶位,单手扭转着方向盘,动作松弛舒展。 凌屿:“你开车不用导航?” 陆知齐:“不用。” 凌屿:“哦。” 陆知齐:“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用导航吗?” 凌屿:“你有你的道理。” 陆知齐:“态度好多了。我以为你还只会说一句‘不感兴趣’。” 凌屿:“demo。” 凌屿的回答更简洁,陆知齐笑着说一声‘好’,一副金主老板的派头。而孙景胜和殷小竹两人坐在后排,他们俩看着主副驾驶的两人偶尔问答一句,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是,凌屿他怎么突然长嘴了?一晚上说这么多话?!这货至少说了一百个字!!” “屿哥确实反常。” “还有这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就这样答应帮我们录demo了?” 殷小竹左闻闻右闻闻,悄悄捏了捏座椅靠垫,手在后排空调触屏上到处乱摸,结果一个不慎,风直接灌进了嘴里。 她忍着咳嗽,谨慎地跟着孙景胜咬耳朵:“咳咳咳...孙大宝,你家不是也很有钱吗?看看,这车上的奢侈品,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景胜干咳两下,不愿意回答,结果在殷小竹再三逼问下,才无奈地摊手:“是真的。不过,我家跟这位神仙一比,正应了咱们乐队的名字。” sand to infinity。 孙家是一粒沙子。 人家神仙是无限大。 殷小竹终于放下心来。 “那他就不是人贩子了。因为把我们仨卖了,也不值这个车钱。” 后排两人合掌一拍,心下大安。而后,他们才踏实地陷入狂喜中。真的有神仙下凡来救一救他们!! “做梦了?” 殷小竹与孙景胜对视一眼,彼此不约而同地伸手,在对方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 “啊!!” “嘶...” 陆知齐下颌微抬,视线从后视镜看到了后座两个摇滚少年少女,他们正各自捂着头抹眼泪,疼得泪光隐现。 “你的朋友都挺有个性的。” “嗯。” “你也是。” “……” 凌屿又不说话了。他一向不知道如何面对善意和夸奖。 陆知齐只是稍微笑笑,并不在意冷场。
第0008章 保安大爷? 车辆渐缓,对面的一幢平房稍显破旧,墙灰扑扑的。门口有个简易的挡杆,旁边站着一位银发男人。他穿着保安服来回绕弯儿,似乎在消食。 天太黑,那人又一直扶着腰背,银发看着像是衰老的符号,孙景胜立刻下了结论——这人是看守小别墅的保安大爷。 “保安大爷!晚上好!请放我们进去!” 孙景胜摇下车窗,热情地朝着大爷招手。银发男人正拿着一颗青苹果在吃,咬了一口,嘎嘣脆的。他随手丢了苹果核,拿起搁在一旁的龙头黄梨木手杖,直直地戳向那辆黑车:“不长眼的小崽子,说谁是...” 一句话没说完。直到看到司机的脸,男人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笑了笑。 “竟然回来了。” 挡杆慢慢地升了起来。 陆知齐的车停进了杂草丛生的破旧车位,灯光骤灭,几人下了车,陆知齐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兜苹果,拎在手里,跟西装有些违和。孙景胜撇撇嘴,悄悄地跟殷小竹说:“这神仙够抠门的,送礼就备这几个烂苹果啊。” 后又琢磨琢磨,觉得逻辑可以自洽。 毕竟给保安送礼,也不需要特别贵重。 “王叔。” 陆知齐朝那人温和地笑着。 “这可太客气了。”孙景胜又低声咬着耳朵,“这大岁数、花白头发、还有这腿脚,明显年过六十了吧?我看,叫‘爷爷’更合适吧?” “……” 凌屿盯着老人的侧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人虽然腿脚不大好,走路也蹒跚,头发灰白,嗓音也透着沧桑,但...老人能一口咬掉一整块果肉么?是不是有点太豪放了? ‘老人’单手扶着陆知齐的肩,重重地握了握。 “终于肯回来了?” “抱歉,隔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您。”陆知齐抬起手里的一袋甜脆的青苹果,递了过去,“不过,我一下飞机就去市场给您挑了好东西回来。” 那人接过,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在保安服上蹭蹭,咬了一口,清脆爆汁。 “不错。还是你会挑。” 凌屿:“……” 果然。这一口好牙,让人害怕。 ‘老人家’视线落在身后三个挤在一起的高中生身上,有点惊讶:“你带这些闹人的小麻雀来干什么?” “想借您的宝贝用用。” “刚回来,就盘算着怎么剥削我?” 陆知齐笑而不语。 那人倒没真生气,只抹了抹嘴,朝着后面三个孩子招招手:“跟我进来吧。” “哎,谢谢王爷爷~” 孙景胜嘴甜,立刻顺着杆往上爬。银发男人顿住脚步,用龙头手杖顶着孙景胜的额头,细细地眯了眯眼:“不许叫爷爷。” 那人握着手杖像握抢,给孙景胜吓了一跳,缩到陆知齐身后,讷讷地笑了笑:“那...那我叫您什么?” “叫王哥。” 孙景胜傻了:“什么??” 陆知齐轻笑,摇了摇头:“您还是这么...” “这么不着调?” 银发男人慢条斯理地收回吓唬孩子的动作,捂着腰边急喘边笑,似乎许久都没有这样放声笑过了。 几人在前面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而凌屿则走在最后,警惕地围观着周围的一切,安静得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旧旧一间平房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客厅家具朴素低调,可该有的样样不差;最重要的是,左面单独隔出来的两间小房间,落地的透明玻璃将里面的陈设完全暴露在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面前。 ——柔软的吸音棉,高级的监听设备,完善的收音系统。 不仅如此,靠内的区域被单独隔了出来,几排透明架子,架子摆着各色乐器,从木管到铜管,从打击乐到键盘,一应俱全。 孙景胜激动得腿肚子都在抖。他薅着凌屿的校服袖子,声音有点扭曲:“快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凌屿把他扶稳,自己手心也有点凉。 因为他看到了第二排琴架上的那把古典吉他,上面还有曾经的‘Cheers’乐队主唱的签名——楚峪。 楚峪以摇滚乐队出道,后单飞做了歌手,再后来做了音乐剧演员。他刚出道的嗓音高亢有力量,一首‘飞跃地平线’震撼全国。尽管后来再无什么代表作,但这惊鸿一面,也足够让无数怀揣音乐梦的年轻人憧憬敬仰。 “王爷爷...不,王哥!”孙景胜抖着嘴唇朝着银发男人扑了过去,“请您务必替我向这间房子的主人美言几句。我叫孙景胜,家住富贵路89号3栋5楼,音乐世家,孙家唯一独苗就是我,我我我我...” “嗯,他听见了。他还让你闭嘴。” 王明霁掏了掏耳朵,监听室的电源一瞬亮了起来。极为低沉的测试音回荡在房间里。像是耳膜被重重地刮了一下,几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惹王明霁笑得更欢了。 “听知齐说,你们要录音?太好办了。”王明霁低着头扒拉腰间的钥匙,选了一个生锈的,朝着殷小竹丢了过去,“丫头,把门打开,让俩小伙子把要用到乐器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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