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我贴死了,屋里也没蚊子了。今晚,你能睡个好觉了。” 他回身,拉开窗帘。 晨光倾泻,洒落少年满身,眼瞳碎光,像是炬火正亮。 一室沉闷的噩梦就这样被轻易地驱走。 陆知齐竟出神地想,今夜,说不定真能好好睡一觉。 他移开目光,看了看时钟,提醒道:“六点半。你不去学校上课了?” 凌屿如梦初醒。 他立刻钻进卫生间,迅雷不及地洗漱完毕,穿好自己的破校服,出来时,陆知齐已经在驾驶室里坐好了。 他的二指夹了一支烟,见凌屿出门,朝他晃了晃烟头,火星掉进露水里,‘嘶拉’一声响。 “送你回去拿书包。” 陆商人没来得及做发型,偏长的刘海细软地垂在眼眉处,少了些清贵疏离的公子气,多了些平易近人的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陆知齐这副样子格外好看的缘故,凌屿竟对他生出了许多莫名的亲近。 他不再拘束,跳坐到副驾驶,利索地扣好了安全带。 “走吧。” “行,坐稳了。” 陆知齐的车开得又快又稳。窗户半开,车内的烟味完全散去时,车已经安安稳稳地停在凌屿外公家那幢老旧的楼下了。 凌屿赶时间上课,又是一句话都不说地拉开车门就走。 陆知齐几乎习惯了男高中生的沉默寡言,懒得苛责,坐在车上处理了几封邮件,正垂头看手机时,车玻璃忽然被敲响。 陆知齐讶异摇下车窗,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凌屿手里拎着的小半袋烤馍片。 馍片表面金黄,又干又脆又香,凌乱地挤在小袋子里,慌慌张张的。 “昨晚酒喝得太多了,不吃早饭会胃痛。” 凌屿没点名道姓说是谁,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给自己留了退路,如果陆知齐觉得这东西廉价到难以下咽,他也可以收回自己不值钱的好意。 陆知齐似乎有些为难。 这副神情落在凌屿眼底,几乎等同于拒绝。 他眼神黯了黯,装作满不在乎,转身要走,便在这时,书包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怎么总是不听人说完话就走。” 陆知齐单手撑着窗,身体稍微前倾。 “我没洗手,你拿一片喂我。” 凌屿被陆知齐那张脸晃了一下。 真就是毫不嫌弃、坦坦荡荡。 男高中生心里震惊、天崩地裂,脸上平静、面如死水。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手里的馍片被他攥得‘吱嘎’作响,有几个甚至都碎成了沫。 陆知齐:“?” 这孩子什么毛病。 听说过有人压力大去捏方便面的,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捏烤馒头片的。 “怎么,故意拖延时间,想蹭我的车上学?” 陆知齐抬眉。 他故意戳碎男高中生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可没想到,对方原地想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就坡下驴,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一言不发地系好了安全带。 陆知齐像是不认识凌屿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凌屿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人大概是饿急眼了,拿出一片烤馍片,递到陆知齐的嘴边。 陆知齐:“……” 香是挺香的。 不过,他貌似不是这个意思。 凌屿连着投喂了两三片,见那人依旧不说话也不开车,他皱了皱眉,低声说:“吃快了容易噎死,我没带水。” 陆知齐生生被呛了一口。 凌屿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冷眼抱臂坐在旁边,见陆商人咳得越来越厉害,怕他呛死,犹豫着,替陆知齐拍了拍背。 少年的手劲儿挺重,一看就是没怎么做过这种‘拍背’的亲密动作。 两个人在照顾人这方面倒都是异曲同工的生疏。 “不咳了,但你,好像流眼泪了。” “不是被呛的,是被你拍的。” 凌屿这才记得把手从陆知齐的背上收回来。他的掌心残留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儿,很好闻,轻易便回想起了昨晚的微醺,让高中生有些无所适从。 “...我要迟到了。” “你倒是才想起来。” 陆知齐觑了凌屿一眼,油门一踩,车映着晨曦疾驰。 车一路开,凌屿就这样喂了一路,一小袋馍片大部分落在了陆知齐的肚子里,而他自己只吃了两三片。 车停在距离学校两百米的位置,距离早自习只剩两分钟。 凌屿说了一声谢,拎了书包要走,手臂却被陆知齐轻轻拉住。 “吃了你的早餐,作为交换,我愿意帮你一次忙。”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电话和他的名字,递到了凌屿的手里,“记住,我只帮你一次,省着点用。” 凌屿却盯着陆知齐看。 “我们是朋友吗?” “还是这么没礼貌。”陆知齐二指点他额头,“是长辈,该叫一声‘叔叔’。 “……” 凌屿莫名地抗拒这个称呼。 他道了一声谢,没加称呼,甚至在心底连名带姓地喊了那人的名字。 在某一刻,他想,他们是平等的。他们,是朋友。 少年捏着写着‘陆知齐’三个字的纸条,奔向学校。 他的背影飞扬,像是映照着朝阳的晨露,在某一刻,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 而这种光芒,在踏入教室的一瞬间,便被迫熄灭。 班里鸦雀无声,没有了平常吵闹的早读。 凌屿环视四周,发现只有秋枫的位置是空着的,其他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刚进教室的自己。 他们表情各异,有幸灾乐祸、有愤怒不满,也有害怕的,有冷漠的。重重情绪交织,逼得凌屿有些窒息,他皱眉扭头看向讲台上班主任,而中年人脸上的怒意是如此直白而尖锐。 “凌屿,你给我来办公室一趟。”
第0011章 你真给我丢人 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班主任蒋进坐在办公桌后,左手边放着一摞医院的诊断书;右手边坐着面目不善的秋父和秋母,他们正死死地盯着凌屿。而男高中生依旧穿着那套破破烂烂的校服,上面还有隐约的血迹和灰土。两人看着便想起昨晚的‘罪行’,两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凌屿皱眉。 他没想到秋枫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事实的真相,依旧错认他为罪魁祸首。 他不耐烦解释,额角却蓦地一痛,是蒋进把那摞诊断书直接摔向了凌屿。 漫天的纸张如雨落,一同砸下来的,还有蒋进尖酸又尖锐的话语:“凌屿,你真的是没救了。” 凌屿昨晚被打出来的伤还没好全,此时又被重重摔了一下,晕眩重来。他不得不扶稳门框,勉强站直。 就算晕到呼吸困难,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示弱。因为这会被曲解成心虚。 “我昨晚就说过了。秋枫遇到危险,我救了她。” “你可真敢说。” 在座的所有人都嗤之以鼻。尤其是蒋进,他拿出凌屿的旷课记录,还有最新一次的月考成绩,毫不遮掩自己的鄙夷。 “你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逃课的频率还是垫底的成绩?” “我不需要这些来证明。”凌屿一字一顿,“我说过,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你这个死不悔改的样,真让我恶心。” 蒋进重重拍办公桌,心头的火烧得愈发旺盛。 而坐在一旁的秋父秋母显然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不耐烦地说:“我没报警,是不想把这件丑事捅出去,对学校对枫儿都不好。但这不代表我们打算咽下这口气。蒋老师,这件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是,是,当然。”蒋进也是一脸抱歉,殷勤地起身,安抚着二位怒火中烧的家长,直到把他们送走。 等到他再回来时,他的手里正拿着手机,夹在耳边,连连称是,又连连道歉,显得很是谦卑。 凌屿眼前一阵阵地发晕,站不住,半倚靠着门,眼神往窗外瞥,看起来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散漫。 蒋进打完电话,把手机摔在桌子上,抱着手臂,嫌恶地看向凌屿,像是在看一坨发霉的烂肉。 “你退学吧。” “……” 凌屿呼吸一顿。 他抬起眼,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哑:“真的不是我。如果不信,你大可以报警。警察调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当晚的真相。” 蒋进却摆摆手,说:“真相?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你欺负了秋枫。凌屿,我早就想跟你说,你退学吧,别耽误其他同学。” 凌屿拳头攥得越来越紧,指甲抠得掌心很疼。 “...我耽误谁了?” 蒋进似乎很意外,凌屿会问出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愚蠢问题。 他拖了椅子,坐得离凌屿一步之遥,掰着少年倔强的下颌,逼他低头。 “你的成绩垫底,平常不参与集体活动,班上同学都讨厌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你不让我参加集体活动,莫名其妙孤立我,当我不存在一样。蒋老师,最讨厌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面对少年尖锐的怒意,蒋进却几乎要笑了。 “原来你能感觉到啊。我还真以为你迟钝到看不出来呢。” “...为什么讨厌我?” 凌屿声音渐低,里面有隐隐的颤,少年迷惘又天真,试图给成年人的恶意寻找一个熨帖而合理的解释。 可他得到的,是一声嘲笑和一记白眼。 那是一种混杂着轻蔑、烦躁和厌恶的眼神,凌屿记得,某次,蒋进看到鞋底的狗屎时,也是这种眼神。 “……” 凌屿知道,他不应该再开口了。 再多的自白和解释,都毫无用处,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蒋进懒得再搭理这个‘问题学生’,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打印机吞吐之间,一份退学通知书已经跃然纸上。 他捏着‘退学申请书’,神情痛快。 “我帮你写好了,签字就行。” “我不签。” “随你。” 蒋进明显没把凌屿当回事,他双脚一蹬,座椅滑回办公桌前,专心备课,把凌屿一个人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这种冷暴力充斥了凌屿的高中生活,他并不陌生,甚至有种麻木的习惯。他抱臂靠窗,神态冷漠,初秋的阳光明媚刺眼,可凌屿的眼底却是暗的。 窗外,一辆高调奢华的名牌车正缓缓地靠近校门口。车里下来的人,身材高大,衣着贵重,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直直地走向教学楼。 凌屿瞳孔猛缩,手指轻颤。他回头,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叫凌远峰来了?!” “我叫家长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老实坐着,一会儿,我们就都解脱了。” “我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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