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外公卧室关着门,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像是刻意把他隔绝在外似的。 凌屿没有去打扰老人,自己按开了门廊的小灯。脑袋上悬着几件稍微潮湿的衣服,是他今天出门前洗的,现在还没收,而下面水槽里堆了锅碗瓢盆,还有个油腻腻的砂锅。 “说了不要在衣服下面做饭。” 凌屿低低说了句,挽起袖子洗洗涮涮,动作很快。他忙中瞟了一眼时间,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个盘子也架起沥水。 随后,他到了客厅。 客厅的一角用布帘隔出了一简易的小空间,凌屿每天就睡在这里。他趴在床下,拖出一个箱子,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一根弦。 就在这时,老人的门开了。 凌屿立刻把弦藏在身后,喊了声‘外公’。老人也不说话,侧着身子从凌屿身边挤过去,佝偻着身子,似乎并不想交谈。 “...今晚的打工,出了点事。我明晚再去。” 凌屿低低地解释着,仿佛自己抽空去livehouse放松是一件罪恶的事。 “嗯。” 老人没多说什么,也没责备,凌屿却觉得愧疚。他低着头,坐在门口穿鞋,身后的灯泡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凌屿下意识回头去看,老人站在灯下,腰身佝偻,正颤巍巍地揭开一张旧黄色的防蚊网,里面有一盘盛满的红烧肉。 “过来吃饭。” 老人也闷,说了四个字,又背起手不说话,站在椅子旁边盯着凌屿看。凌屿低头穿鞋,表示不饿。 “我不吃了。” “吃。” 老人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 凌屿只好甩了鞋,重新坐回桌边。 红烧肉本该油润,表面却有些干,像是放了很久;而味道...一块肉下去,凌屿多喝了两杯水。 老人放下拐杖,坐在凌屿对面,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怅然。 “你外婆炖的肉好吃。” 凌屿沉默着,没有说话,又多夹了两块肉吃。 “再吃点。” 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皱了的纸,带上老花镜,又拿着放大镜,凑在台灯下面细细地看,看完后,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着一行标红的划线。 “体检结果,你们班任给我寄到家里来了。我查了,网上那帮小年轻说这是铁含量低,轻微的贫血。这么大的小子,给我带个贫血回来,你丢不丢人。” 凌屿怔了一下。 他不知道上了年纪的外公什么时候学会了用手机。但凌屿完全可以想象,老人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老眼昏花,吭哧吭哧查了半天,误触了无数个手机按键,才勉强查到什么叫‘铁含量’。 “缺钱吗?” 外公从兜里拿出一沓带体温的纸币,百元大钞压在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上面。老人抽出两张红票,扔在凌屿的面前。 凌屿没接。 他端着碗和筷子回到灶台,低头刷碗,边洗边说:“不缺。” “不缺也拿着,嫌我钱臭吗?” 外公又拄着拐杖,没好气地往凌屿口袋里塞了钱,见凌屿还想往外推,老头用拐杖轻轻打他小腿,气得呼哧呼哧的。 “臭小子,反了你了?” 凌屿伸手入口袋,掏出了一团纸币,红的黄的绿的,是老爷子干脆把手里的零钱也塞了过去。 “爸,你怎么又给这个白吃白喝的小子塞钱?” 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凌屿手里的钱,眼冒金光。 老人握着拐杖,生气地朝着中年人身上打:“张旭,那是你亲外甥!” “哦对,亲外甥。”张旭抓着凌屿的手臂,醉眼通红,“可爱的外甥,来,把钱给舅舅。舅舅疼你啊~” 凌屿瞥他一眼,立刻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走了。” “快走吧。” 老人把凌屿往门外推,急匆匆地。门在他背后‘砰’地一声关上,屋内传来一阵阵争吵的声音,夹杂着老人怒极咳嗽的声音。 门阻拦了大半污言秽语,只剩几行冷情的咒骂。 “她死都死了,干什么还留下个拖累!吃你的退休金,像话吗?!他爸那么有钱,让他去要啊!” “凌屿比你懂事!他花的钱,没有你拿去喝酒的多!!等他上了大学...” “考什么大学,我告诉你,他别想!我现在就等他成年。给我出去打工,把家里这些年的钱都给我还回来!!” 凌屿攥着琴弦,整个人沉默地扎在门口,咬死在地面上。 他揣在兜里的手又一次碰到了那一团带着温度的纸币。 “...我都知道。” 屋内大抵是没有人听到凌屿的低语,因为里面已经乒乒乓乓地摔起了家具。 凌屿慢慢地拖着脚步离开,无人在意。 走廊的灯没亮,凌屿抬头看了一眼,跺了跺脚,还是没亮,似乎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每当这时,凌屿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是世界遗留的bug。 一个不合时宜的bug,确实是该被抹杀的。
第0005章 隐秘合同 凌屿踩着滑板,在小巷里滑行。 趁着空闲,他上网搜了搜今晚livehouse的选拔赛。他漫不经心地拇指下滑,在看到主办方的公司logo时,怔住了。 烫金的一颗六芒星,被银河拱手托起。 是‘观星传媒’的图标。 ...是凌远峰的公司。 那篇报道里,首都场选拔赛冠军的脸明媚而自信,两人眉眼间有隐隐的相似,只是神情截然不同。 冠军脸蛋精致,像个精巧的娃娃,眼角眉梢挂满了自信,他神采飞扬地捧着奖杯,坦然接受来自各方的采访。 ——那是凌奇牧。 是凌远峰重组家庭以后,生下来的‘正牌’儿子。 凌屿在公交站牌前望着自己的侧脸,却看到了一派狼狈和死气沉沉,两相对比,实在是惨烈至极。 凌屿自嘲一声,心不在焉地向前滑着,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辗转到了livehouse的场地。 而他,第一次不想跨入这里——不想跟凌远峰扯上任何关系。 他抱着滑板想走,却被满头是汗的孙景胜薅住了手臂:“孙子,你往哪溜,给我过来!!” 孙景胜在后者脑门上‘啪’地贴了一个乐队标识,然后指着门口的保安,急匆匆地说:“我们,人到齐了!!该让我们进了吧?” 孙大宝左手边是凌屿,右手边是一个身着阔腿裤的高个子女生,手里拿着鼓槌,嘴里嚼着口香糖。 一个吉他手、一个主唱,一个鼓手,三人全齐。 黑衣保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站在最后的凌屿,摇了摇头,把他们拦在了门外。 “不行。” “什么?!”孙景胜声音陡然增高,又强迫自己压下怒气。他放软了声音,好声求着,“哥们儿,下个就轮到我们了,行行好,别卡我们了成不?” “不行。”保安说,“你们乐队不能进。” “通行证不是你们公司发的?现在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了?欺负我们是吧?”拿着鼓槌的女生抬起头,冷冷地举起了手机,怼着保安的脸拍,“我直播呢,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高中生正是最闹腾的时候,保镖直接伸手拍掉女孩手里的手机,还要去抓她的头发,被凌屿一脚送上了天。 下颌被踹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保安捂着下巴,吃痛地拨打了一个电话。他单手拢着听筒压低声音,眼神又落在凌屿身上,似乎想动手收拾这小子又有点犹豫。 凌屿察觉有异,更是在保安口中听到了‘小凌总’的字眼。 他拳头攥得越来越紧,关节‘咔咔’作响。 孙景胜还在跟保安费尽口舌地交易,凌屿却上前,伸出了右手,声音嘶哑,压着怒意。 “电话给我,我来跟你们‘小凌总’谈。” ==== 装潢奢华的套房内,一个少年身着柔软的睡袍,面前放着一杯气泡水,左手夹一支烟,耳畔夹着手机,单脚支起。 “嗯,不让他进。” “可是,小凌总,他好像是凌总的...” “我说,不许他站在摄像机面前。”少年稚嫩的五官极为灵动,此刻压了狠戾,显得有些嗜血,“上次说好的价钱,翻一倍。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弄走那个碍眼的东西。” “...碍眼的东西?” 嘶哑又冰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凌奇牧本是眯着眼抽烟,此刻,他唇角微微抬了抬,双腿盘起,像是柔软又狠毒的蛇,对着听筒吐信子。 “凌屿?” “……” “对,碍眼的东西,就是你呀。”凌奇牧微笑,“你听不懂吗?离爸爸远一点。” “我对他没兴趣。” “听听你这话。没兴趣,还巴巴地贴上去。凌屿,你不仅讨厌,还很虚伪。” 凌奇牧笑意冷了下来,低吼道:“我不会让你参加这次选拔的。我告诉你,‘观星’现在是我们一家人的地方,你少来凑,让人恶心!” “我没兴趣跟你们凑成‘一家人’!”凌屿的声音更冷,像是锥子,一针针地扎了过去,“让我朋友进去参赛。” “你朋友?”凌奇牧笑意浓浓,更加阴狠地低吼出声,“你的朋友就该跟你一样发臭!” 凌奇牧重重地挂了电话,皱眉摔了手机。 他又拿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似乎要压下心里的烦躁。 “小牧~” 女人温柔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伴随着高跟鞋的‘咚咚’声,凌奇牧立刻熄掉了烟头的火,在嘴里按了点薄荷口喷,冲进浴室沨,打开花洒,淋得湿透,然后露出一张无辜的小脸儿,笑语嫣然:“妈,我洗澡呢。” “好好,妈先出去。这个给你。”程榕简单披着皮毛坎肩,疼爱地单手抚着凌奇牧的脸,递过去一只崭新的手机,“又为了凌屿生气了?” “他还不配让我生气。”凌奇牧轻哼,“今晚他不会出现在爸面前,妈你也别烦心。他以后都别想来打扰我们家。” “是妈没用,这种事还要你费心。” 程榕红了眼圈,低哑地啜泣。 儿子果然软了几分,劝慰着母亲,终于哄走了娇弱易碎的中年女人。凌奇牧关上门,单手揉着新手机的包装,唇角微挑,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的东西,凌屿,你最好别敢碰。否则...” 他抬脚,重重地跺塌了包装盒,拎着红酒瓶,重重地砸在了上面。 听得门内碎裂的玻璃声,程榕慢慢地抹掉了眼泪。她对着玻璃,抹上端庄明艳的口红,又从手包里捏出一支烟,优雅地吞云吐雾。 她拨了一串电话,烟雾弥散间,红唇轻弯,笑了笑。 “陆副总,一路辛苦了。” “陆副总果然还是爽快,那我们就不寒暄了。放心,我说的话,还作数。如果一年内,你能帮我除掉这个孩子,我就给你‘观星’的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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