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上粗陋地印了两个大字‘和乐’,估计是小店自产自销送亲友的。陆知齐想了想,走回街边,递给了凌屿。 “中秋?” 和陆知齐一样,凌屿这几天过得颠三倒四,根本不记得还有中秋这么一回事。他捏着月饼,掰了一半拿手里,剩下的还在陆知齐手上:“你也吃吧。我不信你不饿。” “我不吃这个。高油高糖,不太健康。” 凌屿被嘴里的月饼噎了一下,他艰难咽下,无语地看向陆知齐,说。 “没有什么比你喝烈酒抽烟更不健康的了。”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吃月饼,我能活。”陆知齐淡淡地说,“没有烟酒,我怕是会死。” 凌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被陆知齐轻轻敲了眉心。 “点什么头?你才多大,别老琢磨着抽烟喝酒。回去喝牛奶长个去。” “……” 一提到牛奶,凌屿的胃就腻得犯抽。 见男高中生铁青的脸色,陆知齐心情奇异地转晴。他看了看时间,叫了辆车,拉开车门,示意凌屿上去。 “回去过中秋吧,别再缠着我了。” “……” 凌屿囫囵吞下了月饼,摘了片叶子擦了擦手,却没有动,摆摆手,让陆知齐先走。 “行,那我不管你了。” 陆知齐没再客气。 他侧身上了后排座,凌屿贴心地帮他关了门,蹲坐在路边,对着车尾灯挥了挥手。 尾灯漫散射,夜风吹过,映得灰尘四散,像是送走一个远行的朋友。等到光芒完全消失时,凌屿才慢慢地放下手臂,心里闷闷的。 他甩了甩头,压下隐隐约约的不舍,给殷小竹打了个电话询问伤势。接电话的,是一位相当温柔的女声。 “是小屿吗?” “...阿姨,抱歉。” “小竹有我照顾,你放心。安心过中秋吧。” 殷小竹母亲温柔而宽和,没有抱怨女儿的伤势,反而安慰起了凌屿,这让男高中生心里愧疚更甚。 他挂了电话,一时更怅然,于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外公那里肯定是暂时不会回去的。 他这满脸的伤会让老人家担心,而舅舅那个酒鬼恨不得他立刻原地从外公家消失,滚回凌远峰的身边,死活不论。 学校回不去;而今天是中秋节,似乎也不方便去朋友家借宿。 凌屿顿了脚步,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车流稀疏,人迹更少,偌大的路口,只有凌屿一个人。在等待的半分钟里,凌屿无事可做地倚靠着交通灯柱,随意一瞥,看见了中秋的月亮。 天上月明,如皎玉盘,真漂亮。可月亮越圆满,越衬得凌屿一个人孤单狼狈。 陆知齐走后,有人陪伴的错觉荡然无存。 凌屿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今夜中秋,他无处可去了。 ==== 陆知齐乘坐的出租车开到了王明霁的小院外面。远远地看去,灯火都已经灭了。那人从来不愿意过这些节日,也懒得热闹。 陆知齐把买的水果和高档月饼礼盒放在了一楼大厅里,照旧窝在沙发上一角,打开了电脑处理事务。 他没开灯,月光清冷地越过窗帘洒在地面上,像是一层薄薄的冰,让人觉得寒冷。 陆知齐倒了一杯酒,喝了,也不觉得暖。 他翻开手机,上面除了银行和店家发来的中秋节祝福,再无一条活人发的消息。 陆知齐打开收藏夹,翻出了姐姐每年都会发来的祝福短信。看着几行简朴又略带埋怨的话,陆知齐眼睛微酸,捏着眉骨,按灭了屏幕。 今夜怕是又睡不着了。
第0028章 中秋夜(2) 道路两旁的店铺今天关门的很早,只剩24小时营业的快餐连锁店。出来散心的陆知齐没什么胃口,却莫名想到了某个喊饿的高中生。 也不知道那个总是惹祸的混小子有没有钱去吃一顿炸鸡。 陆知齐一贯对这种垃圾食品敬谢不敏,闻着,连空气里的味道都是腻歪的油渍味。但开出租车的师傅却吃得很香。 此刻,有几个空车司机坐在店门口,一边干喝可乐一边侃大山,说自己年轻时单枪匹马挑世界的英雄事迹。 说故事的人到中年秃顶又有啤酒肚,有家有室,却选择在中秋出来接单拉客,没拉到人又不敢回家交差,只好在外面干一杯无糖可乐,谩骂自家的婆娘又凶又悍。可一边骂,一边笑出了眼角的细纹,显然是甜蜜的负担。 几人见陆知齐路过,纷纷围过去问要不要打车。 陆知齐没打算坐车,在看见了司机眼中的期待时,不知为何,稍微改了主意。 “那就拉我转转吧。” “好嘞老板。”司机师傅麻溜地上了车,回头问陆知齐,“老板是第一次来这里?要不要我推荐点好玩的?” “说说看。” “说起咱们县城里,最有名的,那肯定是美女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陆知齐那张相当英俊的脸,笑呵呵地说,“去酒吧来一场艳遇?” “酒吧猎艳?”陆知齐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颇好地笑了笑,“美人不常见,砸场子打架的倒是比较多。” “那我拉着老板随便逛逛?” 见陆知齐似乎并不反对,司机特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城半圈。他架在空调通风口处的手机支架随车摇晃,手机上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司机群里又在分享一些接客趣事,最新的一条,是关于车站门前趣事。 “老刘,刚接了一单,路过南府。门口有几个小孩儿在搞什么中秋音乐节直播,挺热闹的,吃喝免费,还有烧烤呢!” “哦,我瞅瞅。” 司机点开了录的一段小视频,果然是一堆奇装异服的学生在搞行为艺术。 唱得过于抽象,调跑得没谱,陆知齐随意瞥了一眼,却怔住。 本该在家里睡觉的混小子竟然坐在稀疏的人堆里,拿着免费发的饮料,安静地听着歌。 陆知齐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向前探身,司机却已经关了视频,回了一句‘不去’:“车上老板不喜欢这种地摊货,你看看启航街那个高档会所今天开门吗?” 还没等到回信,陆知齐的声音却从后排淡淡地传了过来。 “就去那儿看看吧。” “啊?可是...” 司机见陆知齐一身昂贵的衣服,去那种地摊烧烤,料子里都要被沾上烟味儿。一般有钱的老板自诩上等人,最讨厌这种东西了。 “开车吧。” 陆知齐的指示简洁明了,并不过多解释。司机不解,但还是说了声‘好嘞’,调转车头,奔向人流相对较多的南府。 南府是县城中心,有几家挨着的百货商场,门前有雕像和喷泉,此刻为了迎接中秋,挂起了如彩虹一样高悬闪亮的彩灯。 而所谓的‘中秋音乐节直播’,则是一群趁着假期偷跑出来的学生搞出来的噱头。 直播间里只有几个人,反而现场停下来吃烧烤的人更多。 陆知齐踩着风里隐隐约约的鼓点,一步步走向灯火高照的广场。烧烤的青烟绕着夜风飘了过来,陆知齐很容易就寻到了‘音乐节’的主场。 几个脸上画着彩绘的学生正踩在音箱上,扯着嗓子吼,吼得喷泉水流似乎都断了层。 围观群众凑在那里吃烧烤,对强烈跑调的歌曲不感兴趣。免费的烤肉很快就吃完了,看热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一个靠坐在喷泉石阶旁的人影一动不动,如同海浪翻涌间藏着的一块不起眼顽石。 少年坐在地上,单膝支起,手腕闲适地搭在膝盖,指尖随着鼓点轻轻地打着节奏。 他闭着眼,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松弛。 一曲毕,他慢慢地张开眼,灯火模糊地勾勒出一个身影。 还是一套高级西装、还是熟悉的黑丝眼镜,镜片后的瞳孔还是带着清冷的审视,可此刻,被中秋的月亮一照,显得温柔了许多。 凌屿愣了一下,闭上眼,又睁开。那人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回眸注视着自己。 “看来你做梦经常梦见我啊。” “……” “怎么没回家?” “你为什么在这?”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知齐从容地将问题抛回给凌屿,男高沉默地喝了一口饮料,说:“没地方可去。” 陆知齐用眼神示意他说出自己的故事,凌屿并不想接茬。 他从地上站起,给陆知齐拿了一杯免费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哝,没糖没盐没气,健康得只剩水。” 陆知齐没接。 “我一天没吃饭,就给我点水喝?” “没吃饭?”凌屿早就闻到陆知齐身上淡淡的酒味,此刻皱了眉,“没吃饭就喝酒?你真不怕胃痛。” “还真是。要不,你帮我拿些烧烤过来吃。” “……” 凌屿真想象不出来,文质彬彬优雅从容的绅士陆知齐会拿着竹签子蹲在路边跟他一起撸串:“...你确定?”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凌屿起身凑去烧烤架前,却被告知,来捞便宜的人太多了,现在已经不再免费供应烤串了。 除非... “上台表演?”陆知齐闻言,看了看凌屿,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没吉他,不想唱。” “真不是个合格的歌手。” “……” “要不然就清唱。” “不想唱。” 见凌屿依旧兴致缺缺的样子,陆知齐使出了杀手锏。 “给吃的,还是还钱,选一个。” “……” 债主的要求,凌屿没法拒绝。 他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拿了两根银筷子,左手缓缓加水,随意敲了两下,就定了音准。 陆知齐意外地‘哦’了一声:“你有绝对音准?” “没什么用。” “未必。” “哦。” 凌屿草草地应了一声,埋头调音,然后抱着五个瓶子,跟唱累了的学生低头说了两句,边说,眼神边往陆知齐那边瞟,显然有些不情愿。 举办人倒是兴致很高,推搡着把凌屿拱上了中心。 他把酒瓶放沨下,单手在瓶前潇洒一划,杂乱的瓶子瞬间被理成笔直一排。他的动作帅气又利落,惹得零落几声喝彩。 路人本以为这是个高手,正期待时,却见那人低着头,随手敲了首五声音乐,连嘴都没张开。 瓶子音量太小,加上凌屿的表情十分冷淡,让台下人一阵阵起哄。 “切!不会唱就走!” “这人还不如刚才那个跑调的!” 凌屿充耳不闻,敲瓶子的他只想赶紧给陆知齐拿点吃的然后离开,在一众喝倒彩的嫌弃声中心无旁骛地敲着。 一曲欢歌,急时如同水帘飞溅、瀑布轰然;慢时如大雨落玉盘,声声似珠脆。节奏急徐分明,曲调悠然,而因为只有五音,古韵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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